赤心國(《亦報》插圖版)(1 / 3)

從前,有一次戰爭的時候,有一個軍官,在近海的有一個城市裏服務。他很勇敢、很耐勞、很正直、很愛好和平。他做軍人,是想用他的武力來製止敵人的侵略,使人類大家得過和平幸福的生活。他現在在這海邊的城市裏駐兵,天天訓練他的兵隊,預備上前線去殺敵。

這地方離前線很近。敵機常常飛來,濫施轟炸。幸而城外有一個堅固可靠的山洞,這山洞非常之大,可以容納許多人進去避空襲;這山洞又非常之深,據本地的老人家們說,這洞是“無底”的。但是沒有人敢通進去探究,到底有沒有底。

有一個初夏的下午,炎熱的太陽照遍了這城市。忽然警報響出了,“嗚——”,聲音淒慘得很!附近的許多居民,扶了老人,抱了小孩,背了箱籠,紛紛逃到山洞裏去避***。平時很冷靜的山洞,現在忽然熱鬧,好像戲館一樣了。老人們坐在洞裏的石頭上喘氣。小孩子在洞裏跑來跑去,喊道:“好涼快!好涼快!”膽子大的人們,擠在洞口,東張西望,看看敵機是不是真來轟炸。他們都不願意鑽進黑暗的洞裏去,雖然他們知道裏麵是很深的。

不一會,敵機果然來了。洞口的人們都逃進來。洞裏忽然肅靜,大家豎起耳朵來聽。起初“嗡嗡嗡”的響,後來“砰,砰”兩聲,遠遠的;接著,“砰,砰,砰”三聲,越響越近,山洞的岩壁都震動。人們的臉孔都變了色,有的張大兩隻眼睛,合不攏來。小孩子們都偎傍到母親的身邊去,抓住母親的衣服,好像在路上遇見了凶狗似的。忽然,猛烈的一聲“砰”,***丟在離洞口不遠的地方,一股熱風帶了沙塵衝進洞口,洞裏的岩石劇烈地震動,把坐在石頭上的人高高地拋起來。老太太的頭在岩壁上撞痛了,小孩跌倒在地上了。站在洞口的人拚命往裏麵鑽。坐在裏麵的人就立起身來,向更裏麵鑽。我們的軍官站在最裏麵,臉向洞口。他看見許多人向裏麵衝來,便向後轉,做了帶頭,手拿電筒,領導眾人一齊向洞的深處行進,好像帶著兵隊前去殺敵似的。洞口的***太凶猛了,使得洞裏的人十分害怕,大家拚命往洞的深處鑽,越深越好,一直到了碰鼻頭轉彎的地方,方才站住。這地方離洞口已有十餘丈遠,光線很暗,看不出人的麵目,隻能看見一個一個的黑的身體。

這許多人鑽到了離洞口十多丈的深處,覺得這是安全地帶了,便講起話來。有的講洞口的熱風如何厲害;有的說他的屁股從石頭上拋起了一尺;有的訴說額骨撞出了血;有的訴說耳朵被震聾了。一片嘈雜聲充滿洞的深處了。

軍官手裏拿著電筒。他舉起電筒來向轉彎的地方一照,看見轉彎之後,裏麵非常寬大,比外麵的洞更高更廣。他從來沒有到過這地方,此刻心想,人們說這是“無底洞”,原來裏麵這樣寬大。他便離開了嘈雜的群眾,獨自轉彎,走向裏麵,有幾人跟了他進來,離開他一丈多,走在後麵。

忽然又是震天一響!響聲很近,就在軍官的身邊。而且這之後,群眾的嘈雜聲忽然肅靜了!軍官忽然覺得異樣,回轉頭來,拿電筒向後麵一照,隻見離開他一丈左右的地方,洞已經被封:大塊岩石從洞的上麵掉下來,正好把洞截斷,把他一個人關在裏麵。他再用電筒向底下照,啊呀!跟他進來的幾個人,都被壓死在大石下。有的露出手;有的露出腳;有的露出一個頭,眼珠突出,口中鮮血直流;還有許多肚腸軋中在大石的縫口……軍官再也不忍看了!他熄了電筒,兩路站不住,便倒在地上,昏過去了。

不一會,他清醒了。他站起來,再用電筒向四周照看,發現活著的隻有他一個人。除了他一人以外,四周統是岩石,和岩石底下露出來的手、腳、頭顱、肚腸和血。他明白了,定是一個重磅***落在山洞的上麵。恰巧這部分的岩石較薄,被***壓了下來,把洞截為兩段,而正好壓在跟在他後麵的幾個人身上……但也許洞的外麵全部壓下,其他的人已全被壓死,這是他所不能知道的了。因為他一人孤零零地被關閉在洞的內部了!

他最初覺得慶幸,自己沒有被岩石壓死。但想了一想,大怕起來。他大聲喊:“救命!”喊得聲嘶力竭,除了四周岩壁的反響之外,無人答應。他再向洞的深處走,裏麵陰氣逼人,好像埋伏著鬼氣。他想:山洞不會無底,這裏麵一定是絕路,他隻有餓死在這裏了。他又想:倒不如那些被壓的人,死得幹幹淨淨。如今被關在絕不通風的洞裏,不死不活,真是難受!最後他想:與其這樣慢慢地餓死,還不如現在撞死在岩石上,死個痛快。他打定了主意,使用電筒找尋一塊尖角的岩石,丟了帽子,用盡平生之力把腦袋向這岩石上撞了過去。

他正想在岩石上撞死,忽然把頭縮回,想道:“我這樣撞死,未免太不甘心。我既然準備死了,何不冒險向洞裏走,說不定有一線希望。如果發現這真是絕路,到那時再撞死,還不算遲。”他就開始實行他的計劃。他極經濟的使用他的唯一的光源——電筒。幸而前麵有路可通,不過黑暗,曲折,很是崎嶇,有時須得用手爬行。但這些他都不怕,因為他是很勇敢,很耐勞的軍人。他一刻不停地前進,一心希望發現生路。

可是,一個阻礙來了……他的肚子餓了。他摸摸袋,幸而有一包芝麻糕,是逃警報時帶著的,他便拿出來坐在岩石上,省省地吃。他想,這包芝麻糕,也許是我平生最後的食物了!他吃了幾片,再向前進。不斷地前進。他用電筒照照前途,依舊有路可通。但全是黑暗、崎嶇。在這裏不知白晝和黑夜,但照他估計,大約已經過了一天光景,走了四五十裏路了。他躺下來休息一下,摸出最後一片芝麻糕來,細細地嚼,一邊想道:這樣深的洞!走了四五十裏還不見底,難道真是“無底洞”,無底是不成活的,一定是有底,或者通別處。要是有底,我就死了;要是通別處,那我就有活的希望了。想到這裏他睡著了。

因為驚慌和疲勞,他睡得很熟。他醒來的時候,最初還以為睡在自己的寢室裏的行軍床上。疑心了好久,方才想道,原來自己正處在一個奇怪的絕境裏。想起了前途的渺茫,悲哀立刻籠罩了他的全身。但他是勇敢的,立刻趕走了心頭的悲哀,站起身來,繼續向前進行。可是,那包芝麻糕昨天已經吃完,而他的肚子餓得難受。他摸遍身上的袋,隻有吃不得的鑰匙和一些沒有用的鈔票。他發現鈔票裏夾著一包人丹,總算是吃得的東西。他就拿人丹當早飯吃。

這時候,電筒裏的電已經用完了。他隻得棄了電筒,暗中摸索爬行。他像狗一樣地向前爬去。忽然他的頭在岩石上撞了一下,“啊呀,不通!”他驚恐地自語。連忙舉起雙手向前摸索。向右邊摸去,都是岩石。再向左邊摸過去,好!前麵沒有障礙物。他才透口氣,暗自說道:“原來是要向左轉彎了!真嚇得我要死。”

轉彎之後,他忽然看見很細的一條光線從遠處射來!他連忙伸起手來,果然看見了正指!他歡喜之極,大哭起來!因為這時候他心中的歡喜,用笑已經不夠表示了。

他頓時忘記了饑餓和疲勞,急急向著這一線光明前進。後來山洞漸漸狹小,隻能容一個人的身體通過。不久,他竟走到了發出光明的那個洞口。

洞口很狹小,簡直是一條石縫,要把身子橫轉才擠得出去。但他不敢出去,他向洞外望望,隻見一片平原,平原外麵是汪洋大海。他起初覺得非常耀眼,眼睛不大張得開來。但不久就習慣了。他便扁著身子,想鑽出洞去。忽然他又把身子縮回來。因為他看見那片平原上,來了許多穿著奇怪的衣服的人,正在搬運東西。他想:“這些是什麼東西?是不是野人?會不會來害我?”為小心起見,他暫時不鑽出去,卻蹲在洞口,在偷偷地觀察他們。他想等那些野人走了以後再鑽出去。可是野人們越來越多,而且就在那平原上做起工作來了。他空肚裏吃了一包人丹之後,胃裏非常難過,全身非常疲勞,實在支持不下去了。他摸摸褲袋,一支手槍還在。他想:“我要鑽出去了!如果他們對我凶,我有手槍抵抗他們。如果不凶,我可向他們討點東西吃吃。”他就側著身子鑽出石縫去。好在他的肚子已經餓得很扁,鑽出去並無多大困難。

軍官剛鑽出石縫,就被野人們注意了。他們都停止了工作,驚異地向著他看,其中有幾個急忙跑去報告一個胸脯很高而頭上戴著花冠的野人。這大概是他們的首領。這首領走過來了。他向著軍官,嘰哩咕嚕地說話。軍官一句也聽不懂,隻好對著他呆看。軍官看見野人並不野蠻,個個很和善的樣子,便放了心。他便用手指點嘴巴,表示肚子很餓,想吃東西。野人們立刻懂得了他的意思。兩個人立刻跑去,一會兒拿了兩碗熱騰騰的東西來,送與軍官。軍官一看,兩碗都是煮熟的馬鈴薯。嚐一嚐看,一碗是鹹的,一碗是甜的,滋味好極了!他狼吞虎咽地把兩碗馬鈴薯一口氣吃完。野人們見他這樣會吃,大家偷偷地笑。首領向他們嘰裏咕嚕,他們就不笑了。首領用手指著空碗,又指著他的嘴,嘰裏咕嚕地問。軍官猜出他的意思,是問他吃飽了沒有?要不要再添?他便拍拍自己的肚皮,搖搖頭,表示已經吃飽。這時候他心中非常高興。因為他看見這些野人並不野,非常和氣,非常地禮貌,實在比他自己號稱“文明”的國裏的人更加客氣,更加有禮貌。

他吃飽之後,精神好起來,便想探問這地方的情形。他大聲向野人問:“請問,這裏是什麼地方?”“請問,走哪條路可以回到我的城中?”野人們聽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其妙。最後也用大聲對他說一些話,但他也是莫名奇妙。首領看到這情形,對眾野人說一些話。眾野人各自回去工作了。首領拉住軍官的手,同他到平原上去散步。領著他到各處去參觀。

原來這地方很好……中央一片半圓形的平原,三麵都是高山,一麵是大海。世間的人永遠不會知道有這個地方。高山的岩壁上,有許多洞,一層一層地排列著,可像大洋房的窗子。每個洞裏麵,住著男女老幼的野人。他們身上都有毛,穿著棕櫚製的衣服。岩壁的中央有一個狹長的小洞,便是他鑽出來的地方。洞口種著幾排形似蠟燭的植物,又放著幾個棕櫚製的蒲團。他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心想,難道他們是向著這洞禮拜的?這洞的左邊有一個精致的小方洞。野人的首領一手拉著他,一手指點小方洞。他知道這意思,是叫他住宿在這洞裏,便點點頭。天色漸黑,首領和眾野人各自回去。他便鑽進自己的小方洞裏,躺在軟軟的棕櫚毯上,昏昏入睡。

第二天早晨醒來,他獨自走到海邊去眺望。他希望有海船駛過,可以載他回家鄉去。但見近岸一帶,海水很淺,航線一定離開這海岸線很遠。他望了好久,不見船隻的影子,他覺得失望,心想,隻好住在這裏作野人們的貴賓了。幸而野人們待他很好。他們一天吃三餐馬鈴薯,早上是淡的,中午是甜的,晚上是鹹的。吃之前,有一個野人,拿木槌把掛在樹上的一塊心形的石片敲打三下。“東,東,東”,幾十個洞裏的野人聽見了,一齊走出洞來,排成一個圓圈,坐在地上。首領坐在圓圈的中央。就有一班人走來分送馬鈴薯,每人一大碗。分送完畢,大家一齊歡樂地吃。他們請軍官到圓圈中央,與首領並坐。他們對他非常客氣。

他吃完馬鈴薯,覺得味道很好,隻是口幹。忽然看見有一班人,提著大壺,走來替每人的空碗裏倒一碗湯。他端起來喝,味道很鮮,而且有一股香氣,非常好聞。他想要問,這湯是用什麼東西做的,但是言語不通,無法探問,也就算了。喝完了湯,野人們坐在地上休息,許多人唱起歌來。有兩個人跳舞起來。歌聲很愉快,很和平。跳舞很活潑,很自然,比秧歌舞更好看。

軍官在這野人國裏住了幾天之後,漸漸知道他們這社會的組織。這半島上共幾百個人,其中有一個首領,和六個幹事,其餘的那是平民。首領和幹事是怎樣產生的呢?不是選舉,也不是推舉,而是以胸脯的高低為標準的。原來這些人種的身體,有一個特點,是胸脯比別的人種高得多。其中最高的,便是首領,次高的便是幹事。平民的胸脯都比他們低,但是比起我們來,又高得多。六個幹事各有專職——其中一個專管“衣”的事,其餘五個,共管“食”的事。食事分五項,即馬鈴薯,甘蔗糖,海鹽,土器和柴火。每一個食幹事各擔任一項。六個幹事領導人民工作,製棕櫚衣,種馬鈴薯,種甘蔗,取海鹽,造土器,采柴。這裏的地勢,中央是峭壁,壁上有無數山洞,便是他們的宿處,峭壁前麵一大片平原,便是他們聚餐及遊戲的地方。平原的右麵和左麵,有兩塊肥沃的土地,便是他們種植生產的地方。人口不多,有一個首領和六個幹事領導已經夠了。這七個人的任職時期,沒有一定,也以胸脯為標準。如果首領的胸脯忽然低起來了,他便得辭職,而讓胸脯最高的人去做首領。六個幹事,也這樣。平民之中。如果誰的胸脯忽然高起來,大家就請他當首領或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