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讓趙誌平沒有想到的是,法院竟然送來了裁定書,說柳雲撤訴了。自己好不容易準備的證據,還有在法庭上的慷慨陳詞,一點都用不上了。
柳雲打電話過來說撤訴並不是不想離婚,隻是她已決定了,什麼都不要,淨身走人。隻希望他能配合,把協議簽了。搞得趙誌平如果不同意反倒沒意思,不男人。就說家裏八千塊錢存款都給你吧。柳雲不要,趙誌平說你不要那離婚的事就不談。柳雲隻好答應。
八點半在民政局門口會合。柳雲比原來胖了些,白淨了些,精神也很好,顯得比原來漂亮多了。趙誌平打起精神,先把存折遞給柳雲。柳雲說謝謝。九點鍾就辦好了,紅證又換成了紅證,隻是上麵的字不一樣了。趙誌平認為國家把“離婚證”由黃色改成紅色真不對。倆人離婚,當然是“黃”了。
兩人出來後準備告個別,柳雲卻彎腰幹嘔起來,眼淚都嘔出來了。趙誌平走過去拍她背部。柳雲忙直起腰,趙誌平也意識到她已經不是自己老婆了,手停下來。
“是不是著涼了?”他問。
“不是,一會就好。”柳雲臉色有些紅。
“再怎麼樣,也要注意身體。真的沒事?那我走了。丹丹你隨時回來看。”“真的沒事,謝謝。”柳雲直起腰來。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民政局東邊樓下有個投注站點,門口掛了一個大廣告牌:“誰說天上不能掉餡餅?”非常醒目。趙誌平進去買了個複式號碼,十塊錢,比平時多八塊錢。攤主問是機選還是自選。原來都是機選的號,省心。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就把離婚的日期、時間選做了號碼。
也算是對過去那段日子的總結和紀念吧,他想。
走在街上,許多俏麗的女子已經換上了春裝。後麵匆匆走過來一個女子,指著前麵一個漫步的女子喊。“你個不要臉的女人,站住。”
前麵女子站下。“你是喊我?我也沒打算逃跑呀。我怎麼不要臉了?不就是勾引你丈夫嘛。你自己沒本事,別賴人家頭上啊。”
“你不要臉!”後麵的女子明顯不是前麵女子的對手。
“你要臉能在大街上講自己丈夫被我勾走了?本來我還不想惹你,今天你這樣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原來我還讓他回家,從今天起就不許他回家了。怎麼樣?你現在打電話讓他來,看他幫誰。”前麵女子叉著腰,笑吟吟地看著她。後麵女子掏出電話就打,可撥了半天沒人接。
“他不接你電話吧?唉,真替你悲哀。你看我來打。”果然就通了,女人在電話裏淺笑低語。
後麵女子哭著跑了。
趙誌平想這成什麼社會了,搶了人家東西還理直氣壯。心裏替後麵那個女子虧,又一想,自己何嚐不是這樣。“自己沒本事別賴人家頭上啊。”這個話如果是田雲龍對他說,他會怎樣回答呢?
回家把五張彩票疊成五隻小船放在丹丹床頭,丹丹床頭一摞一摞的小船,壘得很高,五彩斑斕。
蔡叔卻過來說今天自來水已經停了,廠子已經租出去了,人家不願意花錢給我們用水。化肥廠職工宿舍的自來水是廠裏的水塔,職工原來都隻是象征性地交一些錢。廠子租了破產了,自然沒人認這壺酒錢。趙誌平說他們是想逼我們搬家呢,我就不搬,你餓死我吧。再說誰家院子沒有井,嚇唬誰呀。
院子裏借住的田琦一家已經搬走,芹姨家老房子空了出來,就等著拆。
幾個鄰居聚集在蔡叔的小店前議論這事,有怕麻煩的想領些補償款就搬,反正拆遷公司的人天天都在廠裏,桌子上堆著票子;有無處可去的就堅決抵製;也有的說急腔:推土機來了就倒在車輪跟前,死了省心。
蔡玉莓說法律規定拆遷是要有“拆遷許可證”的,要經過政府批準,發布拆遷公告,要和拆遷戶達成補償協議才行。而且這塊土地還沒有經過拍賣,他們怎麼可能就這樣來硬的?那是違法的。眾人一聽,說有道理,他們也太欺人太甚了。也有人說現在是沒說拆,可他停水就是要逼我們,不信你們看,他們下步肯定還要停電。有的說我要是有錢,我就和他們競爭,買下來以後,你們想住到什麼時候就住到什麼時候。眾人笑起來,說你真有錢了也不會說這樣的話了。
蔡叔說你們也別急躁,不是還沒有真來硬的嘛,人家也可能就是放出這樣的風,看看我們的反應。真講這房子就那麼好拆?政府總不能不考慮我們這些人的生活吧。
老孫頭和新老伴散步走到這,聽說有人要買化肥廠地的話,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報紙來。“你們誰要買可以報名啊,人家拍賣公告不都登出來了。”眾人拿過來報紙,反複幾次也沒看見。“你們看中縫啊,在中縫呢。像我們看都要戴老花鏡。”眾人才找到。拍賣公告的起拍價是三百五十萬了。下麵還有一則遺失公告,是老孫頭的退休證丟了。
“評估不是九百五十萬嗎?怎麼現在變成三百五十萬了?”眾人問。
“公告沒人買,就公告一次降一次價,那這樣幹脆倒貼錢給人家算嘍。改製組說這是符合規定的。玉莓是學法律的,他們這樣說對嗎?”有人問蔡玉莓。
“他們說的是一部分對,也不是無限製地公告下去。問題是沒人競買呀,有人競買就可以進入拍賣程序。”蔡玉莓說。
“這不拿國有資產送人嗎?”眾人氣憤,可也無奈。
離婚了,家裏存款又都給了柳雲,趙誌平有些著急了。把丹丹送到幼兒園後就上勞務市場,看可有招聘鍋爐工的。河口縣是個農業縣,工業本來就少,能用上鍋爐的也就是洗浴中心、澡堂子這樣的場所,而且工資低。趙誌平是有鍋爐工上崗證的,原來不屑給這些地方燒鍋爐,可到了這個地步,也隻好下嫁了。可真要“下嫁”,居然還找不到“婆家”,人家哪裏需要有上崗證的,隻要會起爐子的就行。
蔡玉莓回來後,書店也就交給她了。玉莓把原來借他的錢還給了他,又給了他一千塊錢利息,趙誌平不要,蔡叔也上來拉,沒辦法隻好收下。可越想越不合適,蔡叔天天幫你帶丹丹收錢了嗎?莓子常常給丹丹買玩具、吃東西收錢了嗎?有次問莓子為什麼不用手機了,莓子說丟了。對,送莓子一部手機。
他把一款通紅的女性手機放在蔡玉莓手裏的時候,他看見她似乎被燙著了,差點掉在地上。莓子不要,說她已經用不上手機了。他說給她換了新號碼,是免月租的,反正不打也不收錢。他看見莓子眼光波動。
手機裏一定有什麼故事,這個故事讓莓子難過了,趙誌平想。
勞務中介所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願不願意去一家服裝超市做保安,月薪四百元。趙誌平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去了才知道那不叫保安,叫“防損員”,就是防止有人偷衣服,特別是一些女性內衣最容易被偷。趙誌平報了到就算上班了,交了身份證複印件和一千塊錢押金。交押金的時候趙誌平有些想不通,我在你這工作怎麼還要給你交押金?店方說你工作不盡職,造成店方損失怎麼辦?你做兩天就不做了怎麼辦?你要是其他服裝店的臥底怎麼辦?趙誌平問你們招“防損員”是防顧客還是防我的?老板笑著說這是行業慣例。
趙誌平上班了,丹丹幹脆就交給了蔡叔和玉莓。蔡叔有次開玩笑說以後丹丹改叫蔡丹。丹丹問是飯店裏的菜單嗎?說得三個大人哈哈大笑。
服裝超市麵積很大,趙誌平著便衣在營業廳裏巡視。有次居然看見了柳雲在選衣服,走路兩腿外向著,很悠閑的樣子。他忙躲進工作間。老板訓他怎麼顧客來了你還躲?想讓我扣你押金啊!趙誌平說那女的是我前妻。老板可能也是離過婚的,居然很理解、很大度地讓他躲了一會。好在柳雲也沒耽擱很長時間,又去其他地方了。
從柳雲的穿著上看,衣服質地也上檔次,逛的也是高檔服裝區。趙誌平有些心酸,覺得很傷自尊。結婚那麼長時間,自己沒給柳雲買過衣服,她自己也沒買過什麼好衣服。現在離婚了,人家倒幸福了。說來說去還是自己的問題,女人是小鳥,總是要停在樹枝上的,你這樹枝又小又弱,小鳥站上去亂晃悠,它自然要停在能避風雨的大樹枝上,不怪柳雲。
他突然想起柳雲離婚那天在民政局門口幹嘔的情節來,還有今天走路的姿勢,難道她是懷孕了?她懷丹丹的時候,那種反應和那天是一樣的。是的,一定是,但可以肯定不是他趙誌平的。
一時間他怒從心頭起:好啊,你柳雲和田雲龍玩我於股掌之上。難怪你什麼都不要,隻想趕緊離婚呢!可恨的是自己還巴巴地把家裏所有的存款都給她了。你們能在乎這些錢嗎?居然好意思要!憤怒、羞辱讓他臉都走形了,他準備去找柳雲問個明白。當眾戳穿她,讓她和田雲龍被人唾棄。
你田雲龍有錢可以殺我,但你不能羞辱我!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幫我,唯一一個母親還那樣對我。你有母親,有錢,有龔麗,現在又有了柳雲……可我不怕你,田雲龍!我無牽無掛,除了女兒以外。我就是死了,女兒也一樣會幸福快樂地成長起來,因為她爸爸是個真正的男人。
“先生,你好。”一個女子的聲音,是廣東口音。趙誌平定睛一看,一個長發女子站在他身邊。女子穿著一身休閑裝,樸實且非常合身,氣質非同一般。
“你好小姐,需要我幫忙嗎?”趙誌平按下怒氣,堆上笑容問。
“你在那做什麼?又是咬牙又是跺腳的,嚇著我了。”女子的廣東話有些拗口,臉龐似乎在哪見過。
“對不起對不起,我在想自己的事呢。你要買衣服我們這裏是最好的。你看這裏的反季節服裝,那裏是高檔服裝區。”他是得把怒氣消掉,你情緒不能影響別人啊。是的,自己的事與別人何幹。反正已經離婚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你這個樣子,在我們那裏是要被炒魷魚的。個人情緒不能帶到工作上來,況且沒有過不去的坎。”女子有些忍俊不禁。
“你是……”趙誌平越來越覺得她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了,急得撓腮。
“阿彌陀佛。”女子念聲佛。
“覺塵?對,你是覺塵。你怎麼這身打扮?好啊,可讓我逮住了,走,見你師父去。”趙誌平笑起來。
“噓。你在工作呀,小心老板炒你魷魚。”覺塵小聲說。
“你等我一會,我快下班了。我請你去吃素齋,我知哪兒有。”趙誌平也小聲說。
“那我在外麵等你。”覺塵說。
趙誌平去簽字下班,遇到一個營業員正在老板跟前抹眼淚。老板看到他說:“你來得正好,內衣區又丟失了好幾件,都是價格昂貴的‘歐迪芬’品牌。你看,這是早晨上班時的點貨記錄,這是下班時間的點貨記錄,少了整整十套。你和營業員一人賠一半。”
趙誌平急了,把桌上文件夾都碰掉地上。“哎,你有什麼依據說丟了內衣?我一直在大堂裏,根本就沒發現呀。營業員一直都在內衣櫃台那站著,怎麼會丟呢?”
老板不要他拾掇,自己慢條斯理地一件件收拾。“是啊,就是因為你沒發現所以才要你倆都賠。”對營業員說:“你的錢從這月工資中扣。”對趙誌平說:“你的錢從押金裏扣。”
“扣多少?”
“八百。”
“我工資才四百一個月,我要給你白幹兩個月?”
“製度就是這樣定的。”
“好吧好吧,你退兩百塊錢給我,我不幹了。這總行了吧?”
“這可是你說的。”老板從抽屜裏拿出兩百塊錢給趙誌平。“本來我想批評你的,上班時間和一個女子隻顧說話……現在你也不是我的員工了,說這些也沒用了。”老板揮揮手。
把趙誌平氣得,恨不得拿起茶杯把老板的尖鼻梁砸塌。都說鷹鉤鼻的人難纏,還真讓自己遇到了,沒拿到工資不說,還白白貼進去八百塊錢,誰知道內衣丟沒丟呀。老板都是黑心人。
出來了,看到覺塵正在路邊看櫥窗裏的內衣模特。“走走走,你一個出家人看這些東西,不怕心魔?”趙誌平有些惱怒,可又想這與覺塵無關。
“心裏沒有魔怕什麼?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覺塵緊走兩步攆上他。
“今天真黴,好好地賠了八百塊。”趙誌平自顧自地往前走。
“怎麼賠八百塊?”覺塵有些氣喘了。
趙誌平站下來,把丟衣服的事一說。覺塵笑起來,笑彎了腰。趙誌平讓她笑得有些惱火:“你個出家人一點也不憨厚,我倒黴了你居然幸災樂禍。”
“施主,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
趙誌平擺擺手。“別和我‘拽文’,說些神經兮兮的話。說吧,想去哪裏?”
“什麼都不想吃,我請你喝茶吧,消消火。”覺塵笑著一指不遠處的一個茶樓。
兩人坐下。“你怎麼這身打扮?是不是想還俗?”
“誰說出家人隻能穿衲衣?心中有佛自有佛。”覺塵用頭道茶給他溫杯,然後把杯子分三次點滿,雙手奉給趙誌平。趙誌平一口喝了,說:“你換大杯子來。這麼小,急人。”
“這是茶道,我原來在南方打工的時候就在茶樓裏。剛才那是龍王三點頭,茶喝到嘴裏先要品,用氣息把這些香味送到五髒六腑裏。你看,像這樣。”覺塵先把杯子放在鼻子底下嗅,然後含茶半口,吸氣,茶在嘴裏發出輕微的聲音。
“喝個茶哪有這麼多講究。你頭發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假發,我看看。”
覺塵躲開他的手。“茶道即人道。喝茶的時候可以靜心、清心、定心,當茶味出來的時候,你看茶葉都是沉下去的。茶講究水、器皿、環境、心境……”
“哎喲,你饒了我吧,我個窮困潦倒、妻離子沒散的人還查(茶)什麼道!”
“你和嫂子真離了?”覺塵笑眯眯地問。
“離了,怎麼了?你出家人管這些事。”
“可惜呀,她沒有這個福分。”覺塵又在洗茶。
“我有什麼福分呀,隻有黴分。她走了好,各有因緣不羨人。”趙誌平也“拽”了一句文。
“你這是暫時的。你本性善良,佛是講因果的。”
“你今天怎麼到服裝店來?又不買不賣的。光飽飽眼福啊。”趙誌平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不買還不能看?女人的天性就是愛逛街,愛衣服。我們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呀。哦,天不早了,我回去了,你也回吧。晚了師父該罵我了。”覺塵說。
“要不我送送你?”趙誌平隨口問一句。
“不要,那像什麼。”覺塵臉紅起來。
走了一段路,覺塵突然跑回來,塞給他一包東西。趙誌平很奇怪,還沒來得及說話,覺塵已經跑遠了。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包女士內衣,正是超市丟失的,自己賠了八百塊錢的。
“嘿,什麼叫出家人,就是‘嫁禍於人’。”趙誌平衝著她的背影喊。
走在路上,趙誌平一直納悶:覺塵為什麼去服裝店?就是為了偷衣服害自己?一句閑話她臉紅什麼?女士內衣拿在手裏也沒有用,總不能送回超市,那正好給老板做證據了。老婆離婚了,玉莓是未婚女子。他隨手把一包衣服塞進路邊的垃圾桶。
覺塵這小丫頭,總不是思凡吧。
回家看到蔡叔抱著丹丹。“你回來正好,怎麼丹丹又發燒了。玉莓出去辦事去了,我一個人也走不開,要不要帶她去看看?”
趙誌平最聽不得丹丹有什麼情況,背上她就跑。丹丹小臉火燒燒地靠在他腮邊。“爸,我沒事,就是有些冷。”
“丹丹,發燒的時候就是覺得冷。我們去醫院看看就不冷了。”
晚上醫院門診樓沒幾處亮燈的。趙誌平順著燈光找到值班室。醫生一量體溫,說39℃,很高的,又聽了肺音,看了舌苔,就叫趙誌平辦住院手續。先在值班室掛吊水。趙誌平前後跑了一通也摸不著頭腦,好不容易和醫生商量好,把身上的錢都交出來,才同意在值班室暫住一夜。
丹丹掛水後很快睡著了。趙誌平握住她的手一夜沒合眼,怕吊水完了要換。第二天一早兩眼通紅。丹丹雖然退燒了,但醫生說還要觀察,估計血象較高,先辦住院手續,要交押金一千塊錢。趙誌平口袋裏隻有幾百塊錢,家裏也沒有,急了,把醫生拉到走廊上問可不可以先住院然後他再去找錢。醫生說都像你這樣,那我們醫院製度可要了?我倒是同意,你問醫院可同意?
用手機打蔡叔電話,才發現手機已經被停機了,撥不出去。還不能讓丹丹知道沒有錢,就讓丹丹在床上躺著,說自己要回去一趟,一會就行。
走到醫院門口,看見一個采血車。想起自己曾經獻過血,獻血有補償金的。求人不如求己,老婆離了正精力旺盛,就上去了。人家問你可有體檢單?趙誌平就說原來獻過血,有獻血證的。把一張小卡片拿給他們看。他們一看就簡單地檢驗了一下,開始抽血。趙誌平看到自己的血順著皮條緩慢地流動著,居然有一些快感。這就是自己的血,也是一樣的紅。用手摸摸皮管子,微微有些熱。
醫生問你不暈血吧?趙誌平笑著說我暈錢。我女兒在你們這住院沒有錢,我給你們獻血掙點,雞蛋換鹽兩不找錢。女醫生很意外,女性的意識立刻就表現出來。問了情況後說一會我陪你一道去通融一下,你獻血那點補償錢管什麼用。男醫生說現在社會呀真說不定,窮人賣血住院,富人住院換血,富人血黑呀,都是錢燒的呢。這不,這次開了個五百萬的彩票,居然沒人去認呢,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女醫生問大獎得主在河口縣嗎?男醫生說是啊,人家彩票點正在電視上打字幕呢,說要是過一個月就算放棄了。不然我怎麼能知道,自己就是沒有中大獎的命。
趙誌平一聽眼睛就直了。五百萬?沒有去確認?自己離婚那天買過五張彩票,獨獨這幾張沒去抄兌獎號碼。這幾天心情一直很糟,居然把這事忘了。是自己的嗎?為什麼我心跳得這麼厲害?
女醫生問:“你沒事吧?”
趙誌平搖著頭說:“沒事,就是頭有些暈。你給我一杯礦泉水就行。”
女醫生說:“那別抽了。我陪你去找掛號處。這是你的補償金。你這樣的男人還真少見。走啊,你怎麼呆住了?”
接下來,丹丹怎麼住的院,蔡玉莓怎麼來的,趙誌平都回憶不出來了。丹丹說那天老爸怎麼像個傻子。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彩票。和特等獎號碼一對,如三九天兜頭一盆涼水澆下,透心寒。號碼差了十萬八千裏。
可當時為什麼就認定是自己的呢?看來自己真像柳雲說的,喜歡白日做夢。自己是把希望寄托在一個虛無上了。
卻有更大的事等著他。母親死了,非常平靜地走了。鄰居是第二天送早飯時發現的,姑姑在第一時間給他打了電話。他把丹丹交給蔡叔就往老宅子跑,蔡叔問什麼事急急忙忙的?趙誌平沒說。跑幾步又想起身上沒錢,就問蔡叔要了幾百塊錢在口袋裏裝著。
走在路上,心裏也沒有什麼憂傷,似乎母親的人生就是一輛車,一直在等著到站,現在終於到站了。
姑姑和鄰居都在。母親很安詳,似乎睡著了。姑姑把一張紙交給趙誌平,是母親的遺書。
“1.我死了不要通知任何人,火化後不許和任何人合葬。骨灰埋在竹林;2.房子、土地給鄰居,感謝他多年來對我的照顧;3.廁所歸趙誌平處理,或者送人,或者填埋。”簡短的三條,字寫得很有力度,有的地方紙都劃爛了。
廁所就是屋後的一個小篷子,幾根毛竹支撐,鋪了兩層油毛氈。一隻缸做糞池。
母親竟然給他一個廁所。難道她臨死都不喜歡她這個兒子嗎?她這是在惡心我嗎?
趙誌平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她親生的。
趙誌平和姑姑、鄰居給母親換了衣服,鄰居找了輛架車,趙誌平趴地上給她磕了三個頭,然後把母親屍體抱到車上。竟然很輕,比丹丹重不了多少。拉到火葬場,不到中午,骨灰就出來了。趙誌平買了最便宜的骨灰盒也要四百多,貴的有好幾萬的呢。趙誌平想四百多的和幾萬的睡在裏麵難道不一樣?自己摟著骨灰盒回老宅子。鄰居在清掃房間,趙誌平借把鍬就把盒子埋到竹林裏。
“不許和任何人合葬”是什麼意思?合葬還能隨便找個人?父親的墳遠在鄉下,二十年前就被鄉裏以無主墳平了。媽真正是老糊塗了!
以後再來給您立個碑吧,趙誌平想。
鄰居跑過來說自己不能要這房子這地的,哪能幫個人就受這麼重的禮。要不算你賣給我的。趙誌平說你不要給誰呢?這破房子不值錢,可和你家院子連在一起也挺好的。再說,你不好違背一個死者的遺願吧?鄰居隻好點頭。
又問廁所怎麼辦。趙誌平一笑。“媽可能考慮送人廁所不好,就讓我處理的。我過幾天來把它拆了填埋起來。”鄰居說:“那你就別忙了,我幫你填上吧。”趙誌平說:“也好。那謝謝你了。”
一個生命畫上了句號,無聲無息。趙誌平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有些茫然,生命的意義就是這些嗎?自己親手埋葬了母親的骨灰,也埋葬了母親的那段曆史。這些曾經讓母親或哭或笑或悲或喜的曆史都不重要了,那段曆史如水麵上投下一塊小石頭,很快悄無聲息。
死者已去了,活人還要想辦法活著。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需要他考慮,就是要掙錢養家。趙誌平,你真準備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下去嗎?
蔡叔看他情緒不好,就問怎麼了。趙誌平就把母親去世的事說了。蔡叔吃了一驚,說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們。趙誌平淡淡地說媽走的時候有交代,不許對任何親朋講。她活著的時候都是獨來獨往,死了還想風光嗎?一是我現在沒有錢,風光不起來;再一個也不想違背她老人家的意思。她對我好也罷孬也罷,畢竟都過去了。
蔡叔感歎兩聲。玉莓知道了,看他臉色也不是悲戚的樣子,也就鬆口氣。她連趙誌平母親什麼樣都沒見過。隻知道有這個人,一個符號吧。
沒幾天鄰居找來了,遞給他一包東西。“趙大哥,給你一樣東西。是從廁所糞缸下挖出來的。是幾幅畫,也許值錢,想是老奶奶留給你的。”鄰居其實比趙誌平大。
趙誌平打開包,幾張油紙包著的畫,有荷花、魚、蝦子、美女之類什麼的,紙呈古黃色。他知道這是古畫,一定很值錢,不然母親不會把它埋在糞缸下麵。但他感動鄰居把這些送來,他完全可以獨吞。
他現在才知道為什麼母親把廁所留給他,隻是沒明說,就看他的造化了。
活著的時候那麼不待見他,死了卻給他留了這個。這就是書上說的“血濃於水”嗎?可我連個孝心都敬不了,總是有些不安。他心裏有些難過,想起這段時間的經曆,想想自己曾經有過的好日子,他眼睛有些酸。
也許這幾張古畫可以改變他的命運。如果能,田雲龍,我趙誌平有恩報恩,有怨報怨。我會挑戰你的,你不就是有錢嘛!
和搶自己老婆、拆自己房子的人有什麼情義可講嗎?
古畫他不懂,又不好到處問。記得蔡叔有個遠房親戚在省博物館,是個畫家,就問蔡叔他的聯係方式。蔡叔問你找他做什麼?趙誌平說我去省城如果有什麼事可以找他呀。蔡叔在抽屜裏翻了半天,翻了一個小本子,上麵有電話號碼。趙誌平一看,這個號碼還是六位數的,省城電話號碼早升級了。可知道了他的名字,自然能問到。
他把古畫放鞋盒子裏,怕被老鼠咬了;放枕頭下,怕被磨破了;放櫃子裏又怕被偷了。犯難死了。趕緊包上畫去博物館。一個老頭拿著放大鏡在畫上遊走。趙誌平聽到自己心怦怦地響。老頭摘下老花鏡說你這畫是假的,一分錢不值。你看,這幅畫都被老鼠咬爛了,這幅落款是假的,這幅黴了,根本不知是誰畫的……趙誌平講怎麼可能,假畫俺媽能埋在糞缸下?老頭這邊指指點點,那邊在偷偷撥電話。他一定是報警。趙誌平急了,扯起畫就跑。畫被撕爛了,老頭上去就搶。兩人拽起來,拽到手一看,怎麼畫變成白布了。一急,醒了。一身汗。
翻起身看那幾幅畫,靜靜地躺在大衣櫃裏。隱隱透出的墨痕仿佛是母親穿著一身黑衣躺在那。也許,母親隻是不知道如何表達她對他的愛,她逃避在自己刻意封閉的世界裏。她恐懼這個現實的世界。她把這幾張古畫留給自己又沒有明說,也許有她的道理。該你的怎麼也跑不了,不該你的也強求不來。這是母親的宿命論,似乎她把這個也遺傳給了自己。柳雲難道“該”是田雲龍的嗎?如果是,為什麼先和我結婚?這房子不“該”是我的嗎?為什麼田雲龍要拆?
他坐起來,背上似乎還有痛,持續地、隱隱地、堅韌不拔地痛。
他打開電視,把音量調到零。從頻道一換到頻道四十,看著不停變動的畫麵似乎是變動著的人生命運。電視裏的故事人物命運與自己沒有關係,他們笑啊哭啊都是假的,自己現在經曆的才是真的。以後自己要是開家大公司,有錢了,就把這些真實的經曆拍出來,不在電視台放,隻給自己的後輩們看。胡思亂想,就這樣迷糊到早晨。
晚上睡不著,白天又犯瞌睡。他知道要熬過這幾天日子。
蔡叔問他怎麼了?趙誌平說沒事沒事。說著沒事,又在院子裏跳了幾個高。蔡玉莓有些不放心他,讓他陪她一道去書店,幫忙整理整理書。
走在路上,蔡玉莓說:“趙哥,其實婚姻呢就是個緣分,不是嗎?離也好,合也好都是這個‘緣’字來定的。人的思想在變,社會也在變,我們的院子也要變。如果改變不了就接受吧。你說呢,趙哥。”
“玉莓,我不恨柳雲,真的,我還要感謝她呢。”趙誌平沒頭沒腦地說。蔡玉莓停下來看著他。“趙哥,你真的沒事吧?我們在一個院子裏住了這麼長時間,一家人似的。其實我很羨慕你的,你心腸好,有個漂亮的女兒,能承受生活的壓力。不像我,總是在逃避……真想回到從前,多好啊,芹姨在,你在,有丹丹,有石榴樹……”
“玉莓,會的,這一切都會有的。房子沒有了我們蓋新的,院子沒有了我們買個大的,種四棵石榴樹,你、我、蔡叔、丹丹,一人一棵,以後我們永遠會是鄰居的。有一首歌怎麼唱來著‘我們對著太陽說,貧窮總會改變,我們對著大地說,生活總會改變……’”趙誌平說著唱起來。
蔡玉莓看了他好一會,笑著說,“是的,我相信你。可今天我們要整理書,任務很重的。千裏之行,始於足下。”
趙誌平對蔡叔說有個親戚在省城,要他去一趟,估計要兩天時間。這個親戚是他姑的兒子,很久沒有聯係了,但知道他在省城開一家大公司,也許從他那裏可以找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蔡叔說這就對了,機會不會自己來找你的。丹丹放我這你就放心吧。
他其實是去找蔡伯,蔡叔的家門兄弟,省博物館的畫家。隻是他不好說,不知道那畫像不像話。
把畫放在包底,上麵放了一大包幹“馬蘭頭”,河口當地的一種長在田埂上的野菜。聽說大城市人都喜歡這些,說是綠色食品。蔡叔說他小時候和蔡伯常吃這種野菜,用開水燙了以後拌上鹽,滴幾滴麻油,香得很。蔡伯要是不要,扔了也不值錢。坐在長途客車上,他把包摟在麵前,直到下車時才覺得自己胳膊都扭筋了。
省博物館在長江路上,門口有門衛。問他找誰,趙誌平說了名字。門衛說我來上班都很長時間了,沒聽說過這個人啊。趙誌平失望得很,莫不是不在了?或者死了。走過來一個人,門衛就把名字拿給他看。這個人說他已經退休在家了,平時不來館裏的。趙誌平忙問他家怎麼走,那人也很耐心,把住的小區告訴了他。
小區門口有保安,問他找誰。先打電話過去,然後把電話交給趙誌平。電話那頭問你是誰?趙誌平說了名字,是蔡中華蔡叔的鄰居。問有什麼事?趙誌平說蔡伯,我想求您件事。那邊問什麼事。趙誌平看保安在跟前,就支吾了一聲。蔡伯已把電話掛了。保安不讓進,說人家不知道你,不讓你進呢。趙誌平說您還給他打個電話吧,我大老遠來一趟也不容易的。保安說我們有製度啊,主人不讓你進,我放你進去了,我飯碗就砸了。趙誌平進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時茫然起來。
一會,保安室的電話響了。是蔡伯的,讓他接。問什麼事,趙誌平隻好如實說想讓他看幾幅畫。蔡伯就讓保安接電話,保安放下電話讓他進去。
進去了,趙誌平又茫然了。小區中間是一條筆直的水泥大道,分向各個綠樹叢中的是一條條鵝卵石小道,彎彎曲曲伸向高低錯落的樓層。大道中央還有一座大假山,一條小溪從山頂流下,假山上有一些綠茵苔。山壁上刻有幾個字“碧波生態園”。路西是一片平整的草坪,草坪上散放著一些怪石和長凳,還有說不上名字的支架。趙誌平後來才知道,那些東西是健身器材。
乖乖,大城市裏人就是福命。可問題是,現在往哪裏找a棟1008室。逢人就問,很多人奇怪地打量著他搖頭,趕忙走開,有的人隨手一指。後來總算在小區的最南方找到了,是a棟。原來棟數是寫在樓房山牆上的,讓樹一遮,很難看見。
幾個單元樓梯口一個也進不去,都是防盜門。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單元,旁邊的小盒子上寫有“1008”,一按有鈴響。一個聲音從盒子裏傳出來,“你是誰?”“蔡伯,是我。我是趙誌平,老家來的。”門哢噠一聲。話筒裏蔡伯說:“你把門拉開,在十樓,有電梯的。”
看樣子進門要脫鞋。趙誌平有些猶豫,怕腳臭惡心到人家。蔡伯一指旁邊一個東西,讓他把腳伸進去,就有一個塑料套在腳上。城裏人真是挖空心思啊,連這個事都能想到。
蔡伯頭發花白,臉色紅潤。“你開始說蔡中華我都沒想起來,後來才想起來蔡中華是華子的大名。好多年沒見了,他是我堂弟,挺實在的一個人。一般我們不問清楚是不讓人上門的。”
趙誌平忙點頭。“是的,是的。蔡叔和我一個院子,處得和爺們一樣。來找您,主要想讓您給我看幾張畫……”把包躊躇著不知往哪放。蔡伯把他引進書房。書房比客廳還大,從梁上看,顯然是三間改成一間。中間放了一個大平台,筆墨紙硯,大大小小的筆,卷起來和沒卷起來的紙,和一些畫,有山水,有奔馬、驢之類的。角落放了一個躺椅,椅子上有絨被和枕頭。四麵牆上空蕩蕩的。趙誌平奇怪,怎麼畫家家裏不掛畫?
趙誌平把包打開,先把“馬蘭頭”拿出來送給蔡伯。蔡伯很高興,說有幾十年沒吃過這種東西了,用這個燒肉那真是人間極品啊。有時間約幾個朋友來品嚐。趙誌平想,野菜也要找人來品嚐,當山珍了?
畫一層層打開。“蔡伯,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幾張畫。我現在日子難過得很,想看這些可值錢,怎麼賣法子。”
蔡伯把畫在平台上完全展開,拿著放大鏡一張張看。他看得很慢,很仔細。趙誌平覺得簡直是在受煎熬,又像是學生在等待老師的評分,或者是犯人等待判決。
一隻螞蟻在圍著鍋台轉,怎麼也轉不到頭。
蔡伯總算放下放大鏡,摘掉眼鏡。
“這不是古畫,是現代畫。”蔡伯在一隻小沙發上坐下。趙誌平又是一盆涼水潑下,渾身透涼。又一個希望破滅了,破滅得像肥皂泡一樣快。
看他呆住了,蔡伯點上一隻煙鬥,吐一口煙。示意趙誌平也坐,可哪裏有板凳呢。他隻好坐在地板上。
“你母親是怎麼得到這些畫的?她是哪裏人?”蔡伯問。
“我母親是土生土長的河口人。她從哪得到的畫我不知道。她幾十年都不和我來往,這還是臨死時把廁所給我,鄰居把廁所推倒後從糞缸下找到的。我想,埋在廁所下的一定是好東西。誰知不值錢。也好,省得心不靜。”趙誌平坐下來後,心情反而輕鬆了。自己沒有這些東西,不也是走過了三十多年?看來有希望才會有失望。覺塵說什麼來著,萬物皆空。這畫也是空。
蔡伯笑了。“誰說不是古畫就不值錢了?我的畫在香港就論尺賣呢。”趙誌平又一激靈:“您說我這畫還值幾個錢?”
蔡伯沒接他的話。“寒林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被劃成右派,發配到河口縣改造。所以河口有他的畫並不為奇,很多畫出現都說是在河口縣找到的。主要是寒林這個人的價格目前正在上揚。”
“蔡伯,這畫……”蔡伯吐一口煙,“隻是這些畫是贗品,不值錢。”
“他是造假畫的?”
蔡伯哈哈大笑,笑得雙肩聳動。“這畫是人家模仿寒林的,不能說寒林是造假畫的。這個畫的時間較早,也就是在寒林下放河口期間吧。估計是臨摹他的畫形成的,因為那時還無須造他的假畫,說了你也不明白的。你母親可真有意思,把這樣的東西埋在糞缸下……哈哈,真正是視金錢如糞土啊。”
蔡伯把畫還給趙誌平。“你撕了也好,燒了也好。要說錢也可值個幾千塊錢,隻是假畫害人,一幅假畫有時就是一個悲慘的故事。”
趙誌平周身寒徹,命運又一次作弄了他。撕了吧,反正自己也不知撕了多少張紙了,不在乎這幾張。
“蔡伯,我看您畫的馬真好,像活的。我對著撕一張可好?”趙誌平把其中一張畫一撕兩半作為材料。
“撕你的畫還是撕我的畫?”蔡伯有些納悶。
趙誌平對著那幅《八駿圖》撕起來,很快,一匹前腿彎曲後腿繃直的馬就在他手上,馬鬃隨風飄逸。和蔡伯畫的馬十分神似。
蔡伯把他撕的東西左看右看幾次,又用一張白紙襯底,這下蔡伯吃驚了。“你會撕紙?哎呀,太神奇了。”蔡伯把馬用膠水粘在白紙上,拿著遠遠近近地看,又和自己的畫比了比。
“你自己就是一位藝術家,咋還拿什麼假畫搗騰呀。你這撕紙的材料不行,來來來,我這裏有純白宣紙,你給我再撕一張。”蔡伯找出一張大的宣紙。
趙誌平說:“蔡伯,那浪費了。我平時都用廢報紙撕呢。”
蔡伯把趙誌平撕好的馬裱在一張深色的錦上,又在旁邊題上“馬踏春風”,簽上“撕紙藝術家趙誌平”。蓋了一張紅方印。一會功夫,趙誌平都不相信這就是自己撕的馬。
“這,這多費錢。俺也不知道撕過多少張馬了……”趙誌平說。
“真沒想到你有這手絕活。這是藝術品,你知道嗎?這匹馬可比你帶來的畫值錢得多。你是個真正的民間藝術家,隻是需要包裝。多了不敢說,這樣一匹馬賣一萬元不成問題。”
趙誌平嚇了一跳。“一匹馬一萬元?嗬嗬,怎麼可能,誰買這呀。蔡伯,別說一萬,就是一千一百我也願意呀,我平時都是撕著玩的。”
“你的功底就是在平時撕著玩時磨練出來的,沒有功利色彩,所以傳神。你現在就撕,多撕幾匹。”蔡伯從桌下又找出大小不同、顏色不同的宣紙。“你撕個八駿圖出來,我來幫你包裝。”
趙誌平輕車熟路很快就撕好了。經曆了這麼多次失望後,他不相信這撕馬能改變他的命運。他撕了二十多年,從來也沒有人說他撕的這馬能換錢。
蔡伯問他可不可以在這裏待兩天,他要找電視台、報紙來介紹他的作品。趙誌平想電視台怎麼能介紹他呢?可蔡伯這樣盛情,也就答應了。
晚上蔡伯和他漫無邊際地聊了很長時間,聊撕紙聊了很多。蔡伯問他有沒有讀過一些文藝理論方麵的書,有沒有參加過什麼民間藝術團體,是不是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趙誌平都慚愧地答沒有,把他問得有些灰心。撕紙還能是藝術?莫不是蔡伯逗我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