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裏的蟬鳴纏綿不絕,芙蓉花綻開在皇宮屋角,散開淺淡幽香,張公公站在禦書房外,打了個瞌睡,猛一點頭又清醒了過來。
他故作無事地一甩拂塵,挺了挺腰腹朝著外頭看去,見著無人察覺他的異樣,才暗自鬆了口氣。
房門緊閉的禦書房內,皇帝歎然的聲音許久才落:“你二哥並非不能容人的,何必非走不可。”
聞淮卿笑了一瞬,與身側的溫筳對視了一眼,才低沉道:“此事與二哥無關,是我,困在這京中多年,如今也想與筳兒去看看大好河山。”
皇帝便沉默下去,良久不能言語。
距離那日聞崇明逼宮要求皇帝下詔書禪位於他已經過去了半月之久,所有的風浪,在聞崇明被暗中淩遲處死之後,也漸漸平息了下去。
朝堂煥然一新,朝中重臣儼然比過去更加謹小慎微,衷心不已。
實在是他們已經叫聞於瑾跟聞淮卿聯手之下的淩厲手段給嚇怕了,便是再有小心思,也不敢輕易冒頭。
當日裏因為連番的變故,皇帝的詔書自然沒有下成,叫聞淮卿繼任之事,在聞淮卿本人並不願意的情況下,也是不了了之。
聞崇明造反不成,反被甕中捉鱉,將當初在通過石從貫收受賄賂,養在焦州,被察覺以後,便四散躲回上京周圍的私兵一網打盡。
也將聞崇明從廢後時,便收攏拿捏在手心裏的宮中探子揪了個幹幹淨淨。
且廢後也因著穢亂宮闈,攪擾了皇家血脈,與聞崇明一道被皇帝叫來暗衛當場處決。
隻不過,為了皇帝的顏麵名聲,並不曾將這下場公之於眾。
而是在明麵上借著聞崇明謀反逼宮的說法,聲稱將兩人送出了上京,往後在庵堂寺廟中,終生不得再出來。
曾經的東宮勢力徹底散了個幹淨,再無往日煊赫威名。
倒是方承誌方將軍,逃得一條性命。
照理來說,方承誌不論是因為過去與慧妃那一節,還是如今真相大白的,與廢後那些個不可言說的往事,本也該千刀萬剮。
可看在方遠尚為了孟金裳,執意留在聞淮卿領兵幫忙奪回來的西疆,一心扶持著孟金裳成為了西疆的掌權人,保證西疆永遠臣服大周的份上,皇帝到底還是放過了方承誌。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方承誌終此一生,都不得再回到上京,而是須得駐守邊疆,戰死沙場方可休止。
待到溫筳隨著聞淮卿踏出上京城門的那一日,天際清朗,鼻尖浮動著不知名的花香氣息,帶著一股和暖的溫度。
獻王妃溫瑾帶著已經能夠站立在地上的小世子,親自將兩人送出了城門口,邊上跟著宋家的兄妹兩。
“姐姐便送到此處罷,遠了怕是王爺該不樂意了。”
溫筳淺淺笑了一下,目光往門邊馬車邊上的聞律白撇去一眼,才又回頭對著溫瑾揶揄地眨了眨眼睛。
溫瑾噗嗤一聲笑,拿著指尖點了點溫筳的額間,如同過去尚在尚書府相依為命時一般的親昵。
“都這時候了,還開玩笑。”
言罷,卻又是難言地一聲歎息.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溫筳身後不遠處已經在馬車邊上等著的聞淮卿一眼,問了個與皇帝異曲同工的問題:“你便非走不可麼?如今京中也沒什麼能威脅到你與三殿下,又何必出去受苦。”
溫筳未曾回答,隻回頭與聞淮卿對視了一眼,目中波光洌豔,叫人望之動容,溫瑾心中便明了,此事已無轉圜餘地。
且溫筳如今出現,已是換了身份,再不是名正言順出了嫁的三皇子妃“羅禾妗”,留在京中,也有不少麻煩。
“還有一事需要麻煩姐姐,二皇子殿下府中,有一姑娘,若是方便,還請姐姐多加照顧。”
在外頭,溫筳沒有太過細說,但想來,憑著聞律白對溫瑾的看顧,也必然會將此事查明白了。
到時候,溫瑾便也會知曉,當初莫名消失的太師府六小姐羅正韻,正安穩地待在聞於瑾的後院裏。
且看在羅正韻曾經也幫他們傳了不少回消息的份上,想必溫瑾也不會吝嗇於舉手之勞的照顧。
她能夠給羅正韻承諾的照顧,便也就到這裏了。
天色漸漸更亮了些,沙石地上隱隱有熱氣冒出,言至於此,實在沒有必要說上更多的了。
溫筳回頭又看了眼上京高大寬闊的城門,微微抿唇笑了一瞬,便徹底轉身,朝著等在馬車邊上的聞淮卿走過去。
他們並不貪戀京中富貴繁華,也不想給留在京中的聞於瑾造成不安心的疙瘩,不如徹底抽身而去。
大周風土,且有叫他們更加迷醉的地方。
青布簾的車馬轆轆遠去,古樸而巍峨的城門上方,緩緩顯露出一道頎長銀袍的身影,目光落在那前行的車馬上,良久才發出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