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馬鬥全先生結交雖晚,但久聞其名。最早是在毛穀風、熊盛元編的《海嶽風華集》上讀到他的詩作。這是當時一批中青年詩詞家的同人選集,一定程度上能夠代表當時詩詞創作的水準。這些作者後來也多成爲海內詩壇有影響的人物。近二十多年來,我在治學之餘,也常事吟詠,並且夤緣參加詩詞界的一些活動,因此與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也陸續都認識了。鬥全兄算是其中認識得最晚的。但他除吟詠詩詞外,還經常在報章雜誌上發表學術性、知識性的雜文,與學界人物時有商榷,行文也頗有鋒穎,可以說是名聲不小。他發起組織中鎮詩社,倡議海內詩家聯袂吟詠,以振興詩風,並通過鍾振振兄邀我參加。我看其中多平素相熟的詩友,就欣然加盟,旋即與會晉陽,並遊覽五臺山、皇城相府等處,因此得與鬥全兄相交。真是聞名不如見麵,我原來想像他應該是一位領袖群倫的詩壇祭酒式的吟家,或許難免有些江湖氣;或者是一位有些恃才傲物、鋒芒畢露的雜文家。相見之後,纔知道原來是一位靄然長者,一個十分真誠厚道的人,真是一見如故。後來我們一起參加了許多詩詞界的活動,並幾度對床夜話,談詩論事,多能相契。這次他從自己三十年來所作的兩千餘首詩詞中,選擇一千餘首,結成《南窗吟稿》一集,囑餘爲序!京中歲首,略有餘暇,費數日功夫讀完鬥全此集,於詩道、於世道、於交道,皆感有戚戚焉!因書讀後感想,非敢曰序!
當代的詩詞創作呈現復興之勢,但問題仍很多。我總覺得一個最大的問題,是詩人們常常忘了詩歌創作最根本的功能,還是要表現個人的真實的思想感情。我們看《毛詩大序》論詩,已經把這個問題說得很清楚了。一是強調詩歌的政教作用與諷諭功能,強調詩歌對於社會現實的反映與影響的作用。由此出發,便有美與刺兩種作法。二是吟詠情性以風其上,強調詩歌表現個體思想感情的作用,但仍要求興寄見誌,有微婉諷諭的精神。前一種可以說是直接表現「大我」,後者則可以說是通過表現「小我」而包含「大我」。但是詩是抒情的藝術,而情則是個體的活生生的生命狀態;所以,直接表現「大我」的詩歌,其中當然包含著「小我」的感情活動。而寫「小我」如果要引起共鳴,產生審美效果,其中當然也應該包含「大我」的共相。說到底,無論是寫「大我」,還是寫「小我」,其實隻是出發點的不同而已。其殊途同歸之處,都是要寫出性情之真,都要突出「人」的主題,寫出真思想、真感情。所以,我們寫詩,最初的出發點無論是爲吟詠個人的情性,還是諷諭時事,還是頌美人物,隻要是發於真情、出於真心的,都有可能寫出好詩。我讀鬥全的詩,覺得他是一個有真性情的人。他的詩詞,也與他的爲人一致,給我最大的感覺,就是性情很真,少造作之氣。集中的作品,寫對父母的思念,朋友的掛念,妻子兒女的牽念,都寫得很真淳深厚。讀者讀後,自會發現這一點的。他對詩道有自己的一番體悟,在《後記》中說:「詩之工拙,乃才力所定,雖欲工而不可強求。然事實而情真,乃詩道與人品所必須。平生最厭假話空話與矯情之作,故凡所作,皆記實事而抒真情,自作日記觀。」又說:「此集乃本人近三十年來人生之記錄,從中亦可見社會狀況之一斑,老杜所謂『我詩爲閑作,更得不閑語』也。還望讀者諸君但見性情不睹文字,而恕其不工。」這大概是作者三十多年寫作生涯中形成他自己一種詩觀,對照我們上麵所說的古人所論的詩道,是符合的。所以,看似平實之言,其實不是每一個寫詩的人都能說得出來的,更不是每個寫詩的人都能由此覺悟並努力地去實行的。鬥全兄之所以詩歌創作方麵取得成就,成爲當代詩壇有較大影響的詩家,正是因爲他對上述詩道的覺悟。
綜觀今日的詩壇,作者如雲,有成就者也不少。但無論是頌美派,還是諷刺派,還是隻寫個人的生活感情、山水雪月情懷的,真正做到出於性情之真的,實很少。或擬古造作、或虛矯叫囂、或空洞諛頌,真人少,真詩更少。而古人所說的詩言誌,吟詠情性以見誌,則絕大多數人視爲陳詞濫調,不知道這是凡爲詩者都必須努力實行、體認的詩詞寫作的根本原則。鬥全的詩,或寫閑居之感,或敘家人友朋之情、遊覽山水之興,這些都屬於古人所說的「吟詠情性」,是寫「小我」的。但同時他又關注現實,多寫時事,每有諷諭之詞,是寫「大我」。但是我們看他的諷諭,也是出於性情的,也是心中有所感,有所抑鬱,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的那一種。所以,正如他自己說的,不管工拙如何,其出發點是以表現性情爲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