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二十年,臘月初八,大雍城內歌舞升平,張燈結彩。
梨蕪院裏,野草枯黃,連個像樣的盆栽也沒有。和其他金桔、石榴遍布的宮殿相比,這裏就是個十成十的冷宮。
不大的庭院裏,隻有一個宮婢忙前忙後。綠色的宮裝,已經洗的發白。細細看去,還有幾個破洞和補好的補丁。
“主子,該喝藥了。太醫說了,您隻要把這個月熬過去,就沒事兒了。”桃果捧著褐色的陶碗,藥汁的味道聞著就令人作嘔。
掀開垂下的素色簾子,棗木床上躺著一個消瘦麵黃的女子,露在被子外麵的手腕,細的仿佛一握就斷。
然而,縱使她形容慘淡,仍能看出曾經的絕代風華。這樣的女子,是美在骨子裏的。
看著桃果進屋,薑長生默默的垂下眼簾,鴉羽一般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她怎會落得如此地步。
“藥?桃果,你莫要再騙我了!我哪兒是能熬過這個月的人啊,指不定就在今夜,我便離了這肮髒的地方。”
薑長生說的漫不經心,卻還是順著桃果的手喝下了藥汁。黑乎乎的藥汁順過喉頭,又辛又苦,不知道加了多少藥材。
桃果每次看著自家主子喝藥的樣子,眼眶就發酸的想哭。主子曾是多麼的千嬌百寵,哪裏像現在這般喝個藥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主子,您喝點兒水,漱漱口。葉太醫醫術高明,他說您能好,您一定能好的。主子,便是為了等皇上回來為您做主,您也該撐下去啊。”桃果跪在地上,聲音哀求。
葉太醫說,貴妃娘娘得的不是重症是心病。重症可治,心病卻隻能由係鈴人來解。
薑長生擺擺手,將桃果遞來的茶杯推開。宮裏竟能尋到木頭做的杯子,她們為了輕賤她,可真夠想方設法的。可惜,誰會知道她本就偏愛這木香味兒,所謂的折辱反倒正合了她的意。
“打入宮起我就喝藥。天啟十八年,天啟二十年。不過是兩年的時間,卻如同熬了二十多年。桃果啊,我是想死的,但是若沒了我,你可怎麼辦?桃葉為了護我,至今也找不到她的屍首。我隻剩你一個了。”薑長生枯瘦的手指撫在桃果的臉上、手上。
以前,桃果也是跟副小姐似得養著,現在這皮膚竟然同鄉下做農活的農婦一般。
爹爹說過,若不自立,如何禦下懾人。
娘親也在臨終前同她說:“長生啊,咱們忠義侯府一門忠烈,爹娘又為聖上皇後救駕而死,你必能得盛寵不衰。這是皇家欠咱們的。長生,你永遠不用委屈你自己。”
薑長生那時不懂,為什麼向來溫柔如水的娘親會那樣對她說,先生不是一直教導世家子弟不該挾恩圖報嗎?現在她懂得,卻遲了。
自入宮後,她不爭不擾,萬事能退則退。她不想因為自己給皇家添麻煩,她甚至堅信爹娘理應為國盡忠,死而後己。
謙遜的話說的久了,所有人都把她爹娘的護駕之死當做理所當然。救命之恩的聖寵,被她自己硬生生磨滅成該應之事。
她悔她恨,卻前途已是末路。
薑長生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桃果忠順的跪在一邊不言不語。
忽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靠近梨蕪院。
“桃果,去看看誰來了?”薑長生明眸裏盛著疑惑。這個點,後宮也會有人願意來看她?
“不必了。妹妹特意來探望貴妃姐姐,怎能讓貴妃姐姐身邊的大宮女麻煩。貴妃姐姐,妹妹給您請安了。”
來人鑲著金絲鳳凰的紅色宮裝,閃眼的鳳釵東珠垂在發髻邊,雍容華貴。
薑長生聽了這聲音,不用抬頭便知是誰。
楊妃!區區亡國公主,卻張揚到整個大雍城都為她而繁鬧。
“楊妃可是要加冠為後了?不對,皇後還沒有病逝,和我一樣吊著最後一口氣呢。這個點兒到我這兒來,你不嫌晦氣?”薑長生淡漠的說道。
楊妃最討厭的就是薑長生這幅模樣,脫俗冷雅,仿若誰都入不了她的眼。
捏著薑長生的下巴,楊妃有些歇斯底裏:“你都過成這副德行了,還要怎麼樣?隻要你對我低頭,我給你皇貴妃的尊榮!薑長生,你就不能不這麼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