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3)

吃天狼帶人燒了野味齋後,甚得武承嗣賞識。他問吃天狼:“喬知之等人,還有黨羽嗎?”

“有!”

“誰啊!”

“靜悟!”

武承嗣望了一眼吃天狼,便道:“不就是龍潭寺那個老尼嗎?”

“正是她。魏王,你還記得曲江宴會的事嗎?我當時為什麼不能一下把窈娘弄來給你?是那個武藝高強的七姑保護了她,而七姑的師傅就是靜悟。如果她要報仇,我們是抵擋不住的。此人不除,才是最大的禍根呢。”

武承嗣經吃天狼這麼一提醒,往事自然也就記起來了。他聽說如今常有強盜,夜裏取人首級,細追根由,都是與佛徒道士有關。他們不要官職,不圖錢財,任俠使氣,替人報仇。想到這裏,後脊一陣陣冰涼,手指尖也有點發麻。這怎敢掉以輕心啊?

武承嗣入宮,拜見武後:“皇上,靜悟近日的行蹤,你知道嗎?”

武後說:“自從那次佛會以後,她就一直沒進過宮,數次下詔,她都抗旨。”

“皇上,你知她為何抗旨嗎?”

武後的臉,立即繃緊,默默地望著武承嗣。她想,你不要老考問我,有話便直說。

武承嗣明白武後的心思,趕忙接著說道:“補闕喬知之,原與徐敬真一案有牽連。皇上雖然赦免了他,但他暗中仍然勾結亡命之徒,興風作浪,妄圖顛覆周室。近日官府已經查明,將他們捉拿歸案。據他口供,他們的落腳點就是在龍潭寺。靜悟隱匿亡命之徒不報,有圖謀天下之心……”

武後道:“她都是耄耋之人了,一心念佛,想來不會有此邪念。”

“開頭我也不信……”武承嗣說道,“後來得到許多證據,她私藏亡命,所收門徒,都是武林高手。這些人飛牆越壁,走瓦無聲,取人首級,易如反掌。皇上,你還記得去年夏夜的事吧?”

武後經他這麼一提醒,眼裏立即露出驚慌的神色。這是常常縈諸夢寐的事,她怎麼能忘記?宮中的夏夜,門垂珠簾,窗戶不關。外有武士巡邏,內有宮監照料,放心睡好了。忽然有個宮女,大聲驚叫起來,被吵醒的人,過去看望,見她的頭已被人割走。這時燈火齊明,四處尋找凶手。有人看見一個穿青衣佩長劍的女子,好像一陣風越過屋脊,弓矢紛紛向她射去,沒有射中。第二日,城門嚴查,城內搜索,也沒見有此人的蹤影。這位被殺的宮女,住地與武後的寢宮很近,隻相隔一個殿門。大家在私下議論,都以為是仇家前來索命,誤取宮女首級的。為此,武後好幾天氣喘不勻,沒有上朝,將負責保衛宮中安全的羽林將軍革職。如今聽武承嗣說起此事,她又恨又怕。仿佛見到有個佩長劍的老尼,如電光雷火,往來倏忽,潛入宮中,行凶作惡……她又想起前些日子做佛事時,靜悟違背皇命,不肯在宮裏停留。這或許就與此有關。天下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一旦疏忽,後悔莫及。於是武後淡淡地說道:“既然如此,你可以告知大理寺,審問她一下。但她歲數大了,是個出家人。阿彌陀佛,千萬別難為她。如無實據,速速將她放歸寺院,勿傷好生之德,壞了我的名聲!”

武承嗣立即叩頭:“遵旨!”

胡成友聞得武承嗣又有吩咐,便速速前來領命。因為判了喬知之易步安一案,為武承嗣出氣,他得到許多獎賞。武承嗣答應,將來一有機會,便薦舉他為吏部尚書。所以他感恩戴德,時刻準備效命。

武承嗣說:“又有一塊硬骨要你啃!”

胡成友道:“魏王,是什麼硬骨頭?”

“你到龍潭寺捉拿靜悟。”

“噢,那個女尼?”

“正是!”

“聽說她武藝高強,百八十人不得近身。我手下雖有些健卒,但都是酒囊飯袋。萬一老尼武力拒捕,如何是好?”

“你放心,這點我早想過了。我命他跟隨官兵一道前往。”他側身指指站在旁邊的莫雄,說:“有他,別說一個老尼,一營羽林軍也敵不過他!”

胡成友抬起頭來,見莫雄身高體壯,佩劍帶弓,一身威勢,便翹起拇指讚道:“壯士!壯士!有他,什麼都不怕了。”

莫雄靜靜地站著,不言不語。他聽見胡成友讚他,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等於說:捉靜悟,我隨你們去好了。

這天,龍潭寺忽然亂了起來。大隊官兵,將寺院團團圍住。拿刀的、拿槍的士兵,橫衝直撞到處捉人。大小女尼,驚叫狂呼,麵無人色,東躲西藏。她們平日敲經念佛,修行積德,不知自己犯了什麼罪過。

靜悟像往常一樣,閉目數珠,不念雜事,眼下被士兵的惡行驚擾,才慢慢地睜開眼睛,想看看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些什麼事。

一個帶隊的尉官,走到她的麵前說道:“靜悟大師,我們是奉官府的命令到來的,請你隨我們走一趟!”

靜悟掃了他一眼,慢慢地說道:“我無罪無過,到官府做什麼?”

那尉官道:“有人告你謀反……”

靜悟道:“我今年八十多歲了,遠離紅塵,不思世情,但求圓寂,祈得來生之福,還謀哪一家的反?”

尉官十分為難:“哎呀!我也說不清,你到官府去對質好了。”

靜悟見門外站著怯塵、雲心、歸禪等幾位弟子。她們一個個披枷戴鎖,不勝重負,其苦無比。眾人圍在門前哭喊,悲聲淒切,慘不忍聞。便低下頭來,閉上眼睛。

那尉官又哀求:“大師委屈你隨我們走一趟吧,否則我們無法複命。”

靜悟道:“有什麼事,你們在這裏問我好了。皇上要我進宮,用車馬來接,我都不走……”

“不走?”那尉官想,“你不走,可我怎麼辦?”他望了一眼莫雄,意思是,我不敢動手。你不是答應親自捕她嗎?上啊!上啊!

莫雄會意,舉著沉甸甸的大枷,向靜悟走來。這枷的名字叫“定百脈”,重六十斤,是來俊臣與朱南山設計特命工匠製作的。這是一號大枷。戴上這種枷的人,苦不堪言,無罪也得招認,隻求速死。這大枷若給靜悟戴上,還不把這老尼壓扁嗎?

靜悟見莫雄要給她戴枷,便吆喝一聲:“住手!”這聲音雖然不高,卻像沉雷,從陰雲四布的天空隱隱傳來。莫雄愣了一下,禁不住速速後退兩步。

靜悟抬頭看莫雄,見麵前站著這個男子,身材高大,神情麻木,眼露凶光,腰間掛麵短弓,囊裏的箭,露出血紅的箭尾。啊,明白了,他就是身帶毒箭,專門侍候武承嗣的捧劍仆。自己的弟子七姑,便是被他的毒箭射死的。至於他還用這些毒箭射殺過誰,她不知道,但可肯定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他帶著這些毒箭,還是要作惡的。為了給弟子報仇,為了給生靈除害,是應該當場劈死這個孽障的,但靜悟是出家人,忽而又冒出不肯傷生的念頭。她想起佛經裏的故事:鴿子被鷹追逐,飛到屍昆王那裏,求他庇護。鷹隨後也到了,要他把鴿子交出,不然就得餓死。屍昆王為難了:交出鴿子,鴿子沒命;不交鴿子,鷹便餓死。為了兩全計,他割下自己的肉去喂鷹,同時救了它們。靜悟想,我雖不殺生,但也不能再讓鷹去吃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