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春紅幾度夢中歡 2.0.7(1 / 3)

尉遲雲山在種滿子午蓮小圓池旁佇立, 等待奴才進去和錦月通稟。盡管正午烈日如火灼, 可也半分比不上他心中的的焦灼。

傅家陷害皇族、刺殺皇帝, 那是大罪!不想妻女二人野心勃勃, 為了得到皇後的位置不惜為太皇太後傳信兒。

這不是找死嗎?

尉遲雲山很是著急, 思來想去, 當今皇帝冷漠無情, 唯有錦月這兒或許還有一些希望。

“大司馬大人,娘娘有請,進去吧!”青桐從殿裏出來, 臉色不善道。

尉遲雲山難得地沒有發火,點了個頭就抬腿走。

他進來瞬間,錦月正托案小憩, 不覺心中一跳, 對上門口進來的蒼老男子——這位父親,許久未曾謀麵、彼此當彼此不存在的父親。

大抵血緣天性, 錦月麵對尉遲雲山時會有一些莫名的觸動, 那是眉眼間的相似、在另一個人臉上看見自己的影子的觸動。

隻可惜, 這種原始的、最緊密的親情觸動, 已在這麼多次他的偏心、偏袒中消磨幾欲殆盡了。

“微臣, 見過蘭婕妤。娘娘萬安。”

錦月悠悠從小幾後起身, 隔著距離冷靜看去:“如果我沒有記錯,大司馬還從未對本宮如此輕言細語過。”

錦月目光放遠,殿外一地耀目陽光, 晃得眼睛有些發酸:“看來上官氏母女在你心中當真重要得緊呐!”

尉遲雲山聽聞話中冷意不覺一凜, 抬臉來雙目無奈綿長音色道:“錦月,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父親今日來……不是為了心兒母女。”

“你莫不說是為了我?哈!”錦月冷笑打斷,拂袖看去,“尉遲雲山,時到今日你還能昧著良心說這樣的話!你若不是為了這對歹毒的母女,為何早不來找我晚不來找我,偏她們入獄了,你就巴心巴肝裝出這副慈父模樣!”

尉遲雲山張口語塞,更似心虛,錦月愈看愈是不喜,索性背過身不看:“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娘的在天之靈,也不想看見你!以後別再來找我,我看在哥哥的份上,不為難你。”

“錦月你等等!”尉遲雲山緊忙叫住錦月,顫聲,“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嗎?往後我們一家人從新開始,別再鬧矛盾了。這些日子,爹很想念你和飛羽,你們回家來,我們一家人從新開始好嗎?”

“從新開始?嗬,從新開始也不是不可以。”錦月回身來含了絲尉遲雲山看不懂的笑容,“可你說得不對!‘過去’是‘過去’了,但‘過去’卻從未消失,也永不會消失,你負了的人不會活過來!母親被上官婉蓉冤枉,身敗名裂而死,我流落在外,半生坎坷,哥哥險些被養作紈絝糊塗一生。上官母女加害小黎、加害於我。新仇舊恨不算幹淨,怎麼從新開始?”

“可心兒……她畢竟也是你妹妹啊。”

“你給我住口!”錦月怒指,“尉遲雲山,你幫著你的寶貝女兒奪太子妃位、加害我的小黎、離間我和皇上的時候,怎沒想起我是她姐姐、是你女兒?!”

“……”尉遲雲山抖唇無言,想起錦月的母親白氏,他心中怎會沒有懊悔和追憶,隻是……更多的時候他不願也不敢去回想、麵對,自己曾經犯的錯事。

尉遲雲山朝錦月跪下,磕頭貼地:“算父親對不住你們母女,對不住小黎,你要怎麼懲罰報複都可以,隻是父親不想再看見骨肉相殘的局麵。正陽、正德我都已管束在家裏,待幾日就送往南下,令他們自力更生,再不會回來長安叨擾你的生活。”

錦月後退幾步,側過身不理會。

尉遲雲山:“至於心兒母女,婉容殘害了白氏、離間我與蕭恭,她罪大惡極不容辯駁,我自會將上官氏下堂,送她去道觀為你娘親和蕭家冤魂恕罪。至於心兒……”

提到這個他寶貝了十多年的老來女,到底有些不舍得,尉遲雲山吸了口氣,可他的一舉一動都在錦月的眼皮子底下,錦月剛起的些許動容又冷了下去。

“至於心兒,隻要皇上準許,我會將她一並送出長安與正陽正德一同南下邊塞,永遠不回京師來,如此我保證他們再也威脅不到你們母子,你可以放心了。放她們一條生路吧錦月,父親……父親亦知錯了,算父親求你!”

錦月想冷笑一聲,卻喉嚨幹澀、笑不出來,冷眼看他。

“本宮還記得往日的尉遲大人何等的趾高氣揚、威武不屈,現在卻匍匐在曾經不齒的棄女腳跟前,言辭意切,真叫本宮感動。我這輩子,都還從未得過親生父親這般溫聲細語……”

尉遲雲山聞言越發羞愧不能抬頭。“錦月,是爹爹對不住你和你娘……”

他頭發花白了,發量也稀疏,脖頸上的皺紋如梯田,一道道遍布,不忍讓人細看。錦月撇開眼。

“隻你這般可憐姿態,有幾分是為了那對歹毒母女,又有多少,是真正的為我和母親懺悔?”

“……”

看老人在跟前顫抖,如寒風中蕭索簌簌的老樹,錦月心中縱然再恨,也不忍再看。母親再恨他,也將自己生了下來,或許,母親對他還是愛的……就像曾經,她為弘淩生下小桓,哪怕那樣的相互敵對……

“你要我放她們二人一條命,也不是不可以,隻若往後再讓我看見她們一眼,便是她們死到臨頭之時!”

……

“什麼,老爺讓我們南下去那蠻夷邊境永不得回京師?!”

延尉牢獄中,尉遲心兒母女得了家丁的傳信兒,如遭晴天霹靂。

尉遲心兒在牢中呆了幾日已是蓬頭垢麵,現在一哭更滿臉狼狽——

“娘,南蠻之境遍地荒野,又潮濕又多蛇蟲鼠蟻,我不去,心兒死也不去那地方!”

“肯定是尉遲錦月,是她讓爹爹趕我們去那兒的,她心腸如此狠毒!”

“她定然在路上埋伏了殺手,要害我們!不,不,我們決不能走……”

尉遲心兒大失分寸,駭住家丁,上官氏拉住尉遲心兒手讓她安靜,咬牙想了想告訴家丁:“你先回去告訴老爺,說我們願意走。”

“好的,夫人。老爺還讓奴才告訴您,一定……一定不要動歪主意,否則……”

“否則什麼!”上官氏從牙縫裏蹦出話來。

“否則他也保不住您。”

上官氏臉色如土,指尖掐破掌心。

尉遲心兒等家丁走後,拉著上官婉蓉哭求搖頭:“娘,我們這次隻是決策失誤、不想太皇太後與傅家如此不堪一擊,心兒還要等待機會東山再起做皇後呢,娘,我不南下!宮裏錦衣玉食,我已經過習慣了,我受不了的!”

上官氏臉色難看,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當然,我們當然不能南下!”

送她們南下,尉遲雲山不是明擺著要將她下堂嗎?上官婉蓉環顧四下牢房破爛牆垣,仿佛多年前為白氏陪嫁時的卑賤身份重現眼前。眼前女兒的哭聲,讓她心中湧起當年下定決心除去白氏時的狠勁。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若不狠,便沒有好日子了。

“幸好,正陽和正德沒有被關進來,當初幸好沒讓他們入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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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桐說,去清居寺修行的包裹已經收拾好。

錦月看收拾後的寢殿,更顯清冷。

現在弘允的冤屈已洗雪,在天下人心中重拾了“聖賢”美名,她也算對得住他的恩情了。而尉遲心兒母女之事她答應尉遲雲山放她們一條生路,讓她們南下,也算告一段落。

而今,除了兩個孩子她尚不能完全放心,其他也算了無牽絆。

錦月坐在空曠殿中,心頭莫名的悵惘。

秋棠拿來錦盒。“娘娘,這鳳字印綬……咱們要走的話還是還回去的好,畢竟是掌管後宮的信物,若是丟了總怕引起麻煩。”

錦月接過。“……你說得是。”

她怎會不明白這道理,隻是交還印綬的事一拖再拖,她一直沒有還回去。

弘淩一直在躲自己,既然他不想看見自己,自己也潛意識不想去他眼前晃蕩,徒惹他心煩。

現在弘淩的脾氣……越發喜怒無常,不近人情了,宮中朝中,對他不滿的人不在少數,隻是不敢說罷了。錦月想要接近他,可總是失敗告終,也就不去自討沒趣。

“既然要走了,是該道個別的。秋棠,備攆。”

“諾。”

雖然弘淩態度惡劣,但他終究容忍了她在宮中肆意設局。

錦月撩開華攆的薄紗,看甬道的朱紅宮牆。這兩個月來弘淩為了避開她連這條道都不走,每次路過都繞遠。

等再後日她一走,他便再也不用委屈自己了。錦月想著。

宣室殿在皇宮最高處,宮闕也是最高。天子高處不勝寒,睥睨天下,居處也是最高的。

平時匆匆走過不覺得,這一回本著離別之意來看這世間至尊至貴、不勝寒處。一眼一眼,從屋脊的劍脊獸,到整齊的片片琉瓦,雕花刻字瓦當,每一處都那麼清晰。

錦月從未有這樣的細膩的感覺,大概……大概因為她心心念念想了八年的離開,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