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漸漸遮擋住慘白的月色。
幽綠色的淡光在墳塋上纏繞翻滾。
一隻寒鴉驚啼一聲,落到墳塋上麵,似是尋食一般在墳塋上啄著枯死的草葉。
夜風又急了幾分,將周邊的樹葉刷啦刷啦地刮下來。
寒鴉蹦跳幾下,輕巧地躲開落下來的枯葉。
猛地!一隻手從墳塋中竄出來,一把抓住了寒鴉的一隻腿。
寒鴉張翅要飛,可是那隻手卻不鬆勁。
翅膀劇烈撲棱了幾下之後,寒鴉不再掙紮。
血滴嗒、嗒、嗒地落到墳塋上,迅速滲進泥土中。
烏雲散開,月色再次散落下來。
啪的一聲,寒鴉屍體落在墳塋上。
夜風從墳塋上吹過,黑色的羽毛混在塵土枯葉中,飄進夜色深處。
(一)百鬼夜行
“最初的鬼,據說是癸所生,他文武雙全,身帶長弓,善於射箭,才高八鬥,還曾經當做魁星,但相貌醜陋,其醜無比,毫無陽氣,化作閹狗食腐屍,也有人把他當做鍾馗。”
“在佛教中,有三十六鬼,嗯....我記得是獲身鬼、食氣鬼、食水鬼、食法鬼、食血鬼、食肉鬼、無食鬼、針口鬼......還有什麼來著......道教的我倒是記得非常清楚,道教中有四鬼,分別是攝青鬼、紅衣厲鬼、無頭鬼和鬼嬰。不過在我看來,人若是成鬼,哪是這麼容易分得清清楚楚的。“
“《呂氏春秋》中記載,梁北黎丘有奇鬼,善效人之子侄昆弟狀。有人醉飲歸家,此鬼效其子出言不敬,歸家酒醒後此人責怪其子不敬,其子辯解,於是明白了此事是奇鬼所為,次日此人又醉飲而歸,真子擔心父親,於是前往迎接,其父以為奇鬼又來,於是拔劍刺死了其子。如何?這故事是否撼人心魄?當初我讀及此文時,心中可是大惱其父不辨人鬼,可是如今行走於此等幽冥的山中,卻又不禁覺得若人心中已有鬼象,那草木皆鬼的幻象也是極有可能的,話說回來,像這樣的山裏,有鬼怪出沒或許也是尋常之事吧?”
霜降之日。
孟雨庭與莊子與兩人走在荒無人煙的山林之中,由於一路寂寥,再加上山中景象肅殺,因景生情,孟雨庭便開始喋喋不休地談起了鬼怪之說。
藜藿柱乎鼪鼬之徑,雖有山野之獸出沒,但是鬼怪之談還是過於無稽了——莊子與在心裏說道。
“《管豹》中鬱離子有雲,夫天地之生物也,有生則必有死。自天地開辟以至於今,幾千萬年生生無窮,而六合而六合不加廣也,若使有生而無死,則盡天地之間不足以容人矣。故人不可以不死者,勢也。既死矣而又皆為鬼,則盡天地之間不足以容鬼矣。故曰人死而皆為鬼者,罔也。《論衡》中亦有王充先生之言——如人死輒為鬼,則道路之上,一步一鬼也。”
“這就是鬱離子先生與王充先生的不謹慎了,要知道,佛學中有六道輪回,天道、人道、畜生道、阿修羅道、餓鬼道及地獄道,人若不成佛,就要在此六道中世世輪回,因此,人間的道路上,何來一步一鬼?”
“你若要與我談佛家教典,我卻可以和你說道教之論,人死後,三魂升天七魄入地,唯留人生前寄居身體內的彭質、彭倨及彭嬌三屍變化成人生前之形,謂之鬼。這三屍之物是否能一步一鬼了?”
“如此說來,鬱離子先生和王充先生都奉道不奉佛?”孟雨庭嬉笑著說道。“不過,子與你可聽說內常侍張公的事情?”
“哪位張公?”
“就是那位口中總是說著‘理足可以辯幽明’的張元詹常侍,你理應聽過他的傳聞,不信鬼神,為人極為傲物。”
“原來是那位,他怎麼了?”
“正是他,據說他五日前遇鬼了。”
“這倒有趣。”
“我向他府內小童打聽了一番,詳情似乎是這樣的。”
孟雨庭隨即開始講述從小童那裏聽來的詭聞。
五日前。
醜時,正是夜深的時候。
府內上下幾乎都已入寢了。
入耳的,似乎隻有蟋蟀的鳴聲。
庭中的槐樹在月色下於石板上投出斑駁的光影。
黃菊於月色下蒙上淡白的薄紗,月色中彌漫著稍帶苦澀的菊香。
小童按照張常侍的吩咐,於書房門外伺候著。
“據說那時候月色突然就沒了,連懸掛於屋簷的燈籠都悉數滅了火,周邊突然一片漆黑。”孟雨庭咋舌說道,“這可把小童嚇壞了。”
小童回頭看書房,卻看到一大團黑色霧氣映照在窗紙之上。
書房內傳出張常侍的說話聲。
“這就奇怪了,子與,要知道,書房裏隻有張常侍一人呢。”孟雨庭說道。
“或許是張常侍在吟詠詞句。”
“非也非也。”
小童在驚恐之餘,開始叫喚自家主人,“主人?”
話音剛落,書房內卻傳出一陣笑聲,分明是張常侍的聲音。
心中擔心有異,小童又叫喚了一聲,“主人?”
“何事?!”房內傳出了張常侍的應答。
“主人,房內可有異常?”
“無礙無礙!”張常侍語速極快。
“子與,張常侍回答的這四個字可有幾分意思。”孟雨庭笑著說。
莊子與點頭,的確令人生疑。
那小童也是有幾分愚鈍,並未生疑,於是繼續守在門外。
“雖然書房中繼續傳出說話聲,然而因為隻有張常侍一個人的聲音,因此小童覺得自家主人或許是在自言自語,因此不敢再攪擾張常侍。”
雖然不再攪擾,可是小童心中還是存有疑慮的。
畢竟,確是有一團黑色的東西如雲如霧般映在了窗上,不停地翻滾著。
“後來如何了?”莊子與問道。
“後來,大事不好了。”
由於夜愈深了,小童開始抵擋不住困意,背靠著柱子就眯眼睡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感覺上方傳來一股寒意。
迷迷糊糊間,他抬頭往上看,發現竟然是一個無首鬼從他身邊走過,手裏不知道拿著什麼,嗒嗒嗒地在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而在無首鬼前方,還有一個身穿紅色長裙的女子。
小童立刻被嚇得落荒而逃。
“那張常侍呢?”莊子與問道。
“那小童在逃跑之後就去叫了其他人過來,大家一起到了書房的時候,張常侍已經躺在地上。”
“危及性命?”
“這倒沒有,不過據說自此臥病在床,太醫署已經派人過去診看,似乎無能為力。而且,從書房向著門外一路上都是血跡,十分嚇人。”
孟雨庭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從太醫署那裏得知張常侍的病很怪,據說全身肌膚都呈紫黑色,發須漸落,雙瞳發白,深夜還會發出狂笑,實在是瘮人。”
“道聽途說,或許張常侍是不小心吃了什麼毒物?”
“誰知道呢,隻可惜我與張常侍沒什麼交情,又不能貿然登門拜訪,無法親眼看到張常侍的病態。”
莊子與笑了起來,看一眼天色,歎了一口氣,“看來今日之內是回不了長安城了。”
確是如此,孟雨庭抬頭從蕭索的枝葉中窺看天色,如今該是亥時了,天色昏昧,秋雨將至,山中寒氣極重,如若要連夜趕路,怕是沒辦法。”
“不如今夜就在這山中過了。”孟雨庭答道。
然而,如若沒個擋雨的地方——莊子與滿臉盡是愁色。
“那處是不是一個草棚?”孟雨庭遙指某處。
草棚?——莊子與循著孟雨庭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雖然有樹木與雜草重重掩蓋,不過遠處似乎的確有一處棚子在其中露出一角。
“過去看看。”
此話說完,林間已經響起了雨滴拍打樹葉的悉悉索索的聲音,莊子與與孟雨庭不敢拖延,加快了腳步,踩著雜亂的蕨草,沿著模糊的小徑往前走。
“如果再晚半個時辰,我們或許就要被困在剛才那裏了,在這種時辰天色暗得快,這山太安靜了——真有奇鬼也說不準。”一邊小心翼翼地趕路,孟雨庭一邊絮絮地說著。
“哪裏來的奇鬼,你小心看路。”
“子與你把怪力亂神之說當做謬論,然而我覺得世間真的有我們未可知、未可見、未可聞、未可觸的東西,你說難道真無阿修羅道地獄道?我們未見其貌就妄下定論,這可不是讀書人修身之道。”
莊子與笑了起來,“如果真的如你所說,有奇鬼擋路,你打算怎麼辦?”
“子與你一身凜然正氣,自然可以驅邪避禍。”
“還真是承蒙你抬舉了。”
“這雨來得也真不巧,雨勢如此大,怕是天明了也不會停。”
與莊子與一同站在草棚下,孟雨庭大歎了一口氣。
此處草棚,該是獵戶山上打獵時休憩的地方——莊子與在此四處打量,由於草棚已很是破舊,因此雨水不斷從上方滴落,不管是自己還是孟雨庭的衣裳都已經濕了大半。
“今夜怕是難熬了。”孟雨庭尋了一個地盤腿而坐,“山中寒氣太重,再加上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又沒個睡處。”
“如若你沒隨我一起到慧悟和尚那裏去,如今也不會和我一起呆在這寒山之中,是我連累了你。”
“這話從何說起,要與你一起拜訪慧悟和尚,可是我自己的決定。”孟雨庭笑了起來。
莊子與與孟雨庭並非同門。
當時尚書省的國子監管轄六學,分別為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與算學。
莊子與因其父官任五品中書舍人,而得以進入太學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