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才剛剛過,原是應當漸暖的天兒,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寒雨,壓得死死的。
莊嚴華麗的皇宮中,藏著一條長街,這頭連著浮華熱鬧的後宮諸院閣,那頭藏著不見天日的冷宮。本就蕭條的長街,卻應著這場寒雨,更是添了許多陰冷。
一身著藏青色長緞襖的柳嬤嬤,手執淡色油紙傘,行色匆匆走在長街上,她的目的地便是長街的那頭,無人願意踏入的冷宮華晌宮。
柳嬤嬤立定,抬頭望著華晌宮的排額,暗歎一口氣,眼帶悲憐。華晌,聽著名字巧麗暖和,實則不過是花殤罷了。
華晌宮裏頭的,便是北陌王朝開國三十餘年來,頭一個廢後,楚雲杳。
思及這廢後,柳嬤嬤眼眶微紅,收起了那把淡色油紙傘,甩幹了雨水,擱在門旁後,便從右側連廊匆匆進了屋子。
廳內之人,一身簡單淺青色緞衫,裙擺仔細繡著幾朵綻開的芍藥,三千青絲完成淩虛髻,唯一裝飾的不過是一根翠玉簪子,衣衫略顯破舊,卻依舊把其婉婉氣質,襯托的無與倫比。雖是精心施下的妝容,卻依舊掩蓋不了她臉上的傷痕。纖細素手,端起裂了口的廢棄茶盞,素來愛品茗的楚雲杳,此刻喝的水不過是露天混混井水煮來的。
柳嬤嬤立在廳前,思來想去,還是最終說出了口:“娘娘,三皇子沒了。”
楚雲杳微微一怔,苦澀一下子湧上喉嚨,緩了片刻後才道出兩個字:“奕臨……”
柳嬤嬤欲開口安慰,卻不知說些什麼,隻得立於一旁,靜靜瞧著她。
楚雲杳許久才回過神,勉強擠出一絲輕鬆,拔下發間那根翠玉簪子,遞到柳嬤嬤手中,言:“我入宮十年,若非嬤嬤不離不棄照顧,怕是早早喪命了,這簪子我留著也是無用,現在贈予你,當是我的一番心意。”
楚雲杳十年前,是以大申國公主身份來此和親,當今皇上不過是皇子身份,即便是場政治聯姻,卻依舊是風光無限。四年前皇上登基,而她也因誕下三皇子奕臨便擢升為皇後,受椒房之寵。
八月前,從大申國傳來消息,她的皇兄,楚晉朝積勞成疾,吐血而亡。她還未定回大申國的日子,一紙明黃卻將她打入了冷宮。
種種罪責追加,籠統數十餘條,不管這些罪責真的還是惡意編造,皆在聖旨之下,一條條全部定死在楚雲杳身上,容不得她半絲反抗。高高在上的一朝賢後,而今卻被打入華晌宮,甚至還冠以妖後之名,刻於史冊之上。
柳嬤嬤暗歎一口氣,收下翠玉簪,撫上楚雲杳冰涼的手道:“娘娘,老奴恐怕無法再來看您了,老奴被調去了浣衣局,怕是得不了空了。”
楚雲杳垂眸,抽回冰涼的手,隻是答複了一句:“無礙,你且好生照顧自己。”
奕臨走了,也帶走了楚雲杳唯一的念想。
是夜,偌大的皇宮,處處燈火通明,怕是隻有華晌宮裏頭暗無天日了。
楚雲杳倚著牆壁,眼睛酸澀,已經流不出淚,細細回想這些年,她不求在後宮中能如何,隻求奕臨能好好長大,大申國能安好,她不爭寵,不強勢,甚至私底下被其他嬪妃說是懦弱無能,她也一直忍讓著。
起碼,李瑾言入宮之前,她一直都是好好的。她一直不敢相信,一次次陷害自己,一次次加害奕臨的女子,會是十七歲時,從山賊手裏救了自己,一顰一笑都宛若天仙的李瑾言。楚雲杳也一直深信那個一紙讓自己淪為萬人唾罵的長孫元嗣,依舊是念著自己的。可現實卻給了昏沉沉的楚雲杳重重的一擊,疼得她根本無法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