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就不說話了, 披了件衣裳起身, 正要去給長青取幹淨的衣物, 被他按住肩膀。
“大半夜的, 不折騰了, ”長青語氣裏帶著些許倦意, 嘴角略彎了彎, 說道:“我給你帶了點東西,不值幾個錢,勝在新奇, 明日陪你去看。”
寶兒嗯了一聲,半撐起身子,替長青解了外衣, 放在屏風上, 這會兒屋裏點著炭盆,上等的銀絲炭不見明火, 不嗆也不冷, 長青也就由得她從被褥裏探出身子來, 隻是給她掖了掖。
發冠端正地擺在床頭, 長青和寶兒的發散在一處, 攏進枕頭縫隙裏去, 打眼瞧著分不出彼此來,寶兒聽見長青呼吸聲都還帶著喘息,不由道:“哪裏就趕著這一天兩天了, 夜路又不好走, 萬一摔著碰著怎麼辦?”
長青倦道:“我再遲一天回來,你不得哭壞眼睛了……”
話音帶著些許含糊,寶兒再看去,就見長青蓋著鴛鴦被睡得沉沉,借著夜色,能看到他眼下一抹青黑,顯然許久不曾睡個好覺了。
想說的話就這麼噎在了嗓子眼裏,寶兒側著頭看了長青很久,伸出去的手終究沒能落在他的臉龐上,而是輕輕地給他掖了掖被褥。
隔日天光大亮,寶兒心裏惦記著事情,睡得不沉,身側一有動靜,她就警醒地睜開了眼睛,正瞧見長青輕手輕腳地係著披風。
“吵醒你了。”長青笑了笑,聲音壓得輕了些,臉上的神色溫柔,“再睡一會兒,我去趟宮裏,過午陪你,這次回來也能好好歇一陣了。”
寶兒點了點頭,說道:“你不在的時候,我爹娘和大哥來了,就住在東邊那排廂房,你中午回來,我讓廚房多做些菜。”
長青微微挑了一下眉,似乎有些意外,隻是臉上仍舊帶著些笑意,他俯身在寶兒唇上落下一記輕吻,在她耳邊柔聲道,“我會趕回來的。”
寶兒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恍惚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長青低笑了一聲,起身推門出去了。
成年的君王和幼主是不同的,前者哪怕胡鬧如江承,隻要他人在,就是朝堂一根定海神針,後者即便是天縱奇才,那一小團坐在龍椅上,也不會有多大威勢。
因為內閣的存在,朝堂上這一點還不算太明顯,可在宮裏,五六歲大的小皇帝卻是沒有皇帝待遇的。
長青到時宮裏亂糟糟的,一路走過來都是忙亂無章的宮人在疾走,一直到了承乾殿,抬腳進去,裏頭鴉雀無聲,小鬆子守在殿外,看到長青簡直像是找到了救星。
“督公,快去瞧瞧吧,小主子爺沒背上書,周妃娘娘罰跪呢!”小鬆子聲音壓得很低,語氣裏帶著幾分急切。
往年這時候,正是大辦宮宴召請群臣的時候,然而先帝新喪,最忌喜慶,京城上下聞不見一絲年味兒,長青隻是外出辦差了些時日,例行上呈行程,卻沒想到正撞上這一出。
說起來宮裏最有資格管教新君的是那位仍舊住在鳳儀宮裏的太皇太後,然而太皇太後久不理事,宮裏也沒個太後主事,隻得按照舊例讓先帝後宮裏地位最高的妃嬪行教養帝王之責,這人正是內閣大臣周孝先之女周妃。
新君江開五六歲剛剛記事的年紀,若是好生教養未必不能算作親生,然而江開似乎繼承了姬家人的早慧,無論怎麼哄,始終都記得自己有個暴斃的母後,並且對周妃十分厭惡提防,小孩子的惡意總是十分傷人,何況周妃自己有親生的皇子,教養新君自然也就上不了心,平日裏都是做做樣子,偶爾罰跪罰抄書,表明自己並未懶怠。
長青進殿的時候江開沒動彈,俊秀的小臉蛋消瘦了一些,跪在正黃的軟墊上,抬眼看著殿中高祖親筆寫的修身養性匾,和姬家人一脈相承的眼睛裏透著些許能讓人一眼看穿的戾氣。
“陛下,微臣昨日歸京,特來稟明。”長青似乎沒瞧見江開在罰跪,隻是微微俯身行了一禮,輕聲說了一句。
江開沒理他,手心攥著發硬的龍袍外袖,不長的指甲一點點摳著精致的龍頭繡紋,唇瓣似乎咬出了血。
小鬆子站在殿外翹首以盼,不曾想長青隻是進去說了句話,就走了出來,他連忙迎上來,聲音仍舊壓得低低的,“督公,您怎麼不讓小主子爺起來呀,周妃娘娘再厲害,也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