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夜 天下劫 番外:白鹿(1 / 3)

初次見到那個少年時, 李靳隻覺得新奇, 為何這麼一個琉璃也似, 連大聲說話都能嚇著他一般的小人兒, 也來參加論劍大會?

怕是連第一輪都撐不過, 就要哭著跑回宗門。

他漫不經心地聽著身旁的人提醒他, 說這是雲澤山的寒疏峰主, 已故朔元真人的關門弟子,輩分比現今的雲澤山掌教還高。

他知道那人是提醒他這個少年在雲澤山地位極高,叫他不要太多怠慢失禮, 免得雲澤山麵上不好看。

他卻不以為然地笑了聲,隨口道了聲“顧師弟”,神色照舊顯出幾分輕慢。師承好, 輩分高又如何?論劍場上刀劍無眼, 輸了反倒更加丟人幾分罷了。

那少年卻如同沒覺察到他的輕忽,淡淡開了口, 清淩淩的聲音, 猶如冰泉叮咚, 聽得人兜頭一潑清涼:“李師兄, 有禮了。”

沒有過分倨傲, 卻也絲毫不顯怯弱, 平平淡淡地,偏生叫人挑不出錯。

他無可無不可地笑了一笑,心道弱不禁風的樣子, 瞧上去伸出一隻手就可以捏死, 倒是有幾分氣度,隻是也不知這氣度能撐到幾時。

*************************

他那時還未想到,此次這個論劍場上叫眾人一起跌破了下巴的,會是這個此前名不見經傳的少年。

他看了幾場他同其他修士的論劍,這個因年紀太輕,還未及趕上試劍大會,就直接來了論劍大會的少年修士,劍法和術法自然是叫人驚豔。

更叫他驚訝的是,這少年仿佛有種和他年齡不相稱的沉穩。

論劍場上那少年抬手間劍意縱橫,冰寒淩冽,他卻突然聽到自己身側的絕聖真人,極輕地歎息,低低地喚了聲:“師尊。”

他略帶訝然地望向絕聖真人,也是不解,就揣測著說:“師尊,您是看著顧師弟的劍法,有幾分師祖的痕跡?難道顧師弟也是師承自師祖?”

絕聖真人卻又搖頭歎息,微垂下雙目,露出一個似喜似悲的神色,輕聲道:“我從未想過還可得見師尊當年風采……”

修士素有隔世複生之說,那時他望著絕聖真人的神情,在心中暗暗揣測過,師尊是認出了什麼?眼前這個少年,莫非就是師祖再世?

可絕聖真人在那之後,卻又對此絕口不提,乃至於對這個少年的關心,也總像是隔著一層霧一般,捉摸不透,還帶幾分遮掩。

他心存疑慮,也不去再想,那次論劍大會的最後一場決勝之局,也是在他和這個少年之間展開的。

他本就是上屆論劍大會榜首,這次也沒打算將魁首之名讓出去,隻是沒料到這少年頭一次進論劍大會,就能一路打到這裏。

他緩步進入論劍場中,看著那少年神色不動地拾階而上,白色衣袖飄揚,身後雪色長劍上亦是雪色劍穗隨風而動,直如謫仙般叫人舍不得移開目光。

他心中微微一動,生出一個念頭:若是將榜首讓給這個人,也不錯。

這心思才剛起,他忙就命自己打住,定神一再堅定戰意,連看向那少年的目光都變得有些過於熱切:“顧師弟啊顧師弟,你說我該如何對你才好?”

他們才不過點頭之交,並沒有熟稔到可以隨意玩笑,這句話的意味太過含糊不清,那少年頓時微蹙了秀眉,眼中寒意也更淩冽了幾分,淡淡隻吐出一個字:“請。”

這是連“李師兄”都不屑於叫了?

他咧嘴一笑,當真被激起了戰意,哈哈大笑一聲,背後滌玄劍出鞘,劍由心動,已鼓掌滿靈力,對準少年劈了過去。

他第一劍落下,還怕自己出手太重,會傷了人,卻沒想到那少年背後長劍亦脫鞘而出,不著痕跡地接了下來,仿佛他那人人望而生畏的強橫真氣,在他麵前猶如浮雲輕塵。

這劍過後,他再無顧慮,法決長劍齊出,真氣劍光一起朝那少年而去。

初時他存了些試探之心,並沒有盡全力,待過了幾招後,他手中漸漸就失了輕重,那劍意和法力越發鼓脹猛烈,直如生死相搏。

這並不是因他沒有分寸,而是因若他不盡全力應對,他就會輸。

是了,這就是為何他次次同他論劍,都打得如此興起的緣由,隻因若他不是如此全力以赴,不是如此猶如搏命相拚一般,他就會輸。

而他不想輸給他……這人本就目下無塵,他又已然冒犯了他,若是再輸給了他,日後隻怕這人連一點青眼相加都不會給他。

******************************

這一場論劍當真是酣暢淋漓,他甚至都忘了二人是打了多久,隻知道決勝的那一招,他贏得極險,但也總歸是贏了。

眼前的少年微抿著唇收劍還鞘,他亦氣喘籲籲,卻不忘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顧師弟,承讓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這笑容著實太氣人,那人抬眼看了看他,幹脆利索地吐了口血出來。

他看著那殷紅血跡,著實愣了一下,論劍場上重手將人打傷,雖說也不算犯規,但對於向來遊刃有餘又不喜歡得罪人的他來說,還是頭一遭。

他心中有些慌了,強撐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卻開始盤算著要不要服軟說幾句好聽的,要該說什麼才能不惹得眼前的人更生氣。

他還正自不住盤算,卻看到眼前的少年抬手將唇角的血痕輕擦了去,淡淡道了句:“慚愧。”

說完這句,少年竟就這麼轉身自台上走了下去,一襲雲澤白衣點塵不染,身形照舊挺拔沉靜,不見絲毫初敗的頹唐失意。

他贏了最後一個對手,就是這屆論劍大會的榜首了,要留在場上接受師長師兄弟的道賀。

然而他心中卻不知為何有種莫名難辨的滋味,越過層層人群想去追逐那少年的白衣,卻看到他走下場去,正側首微彎了唇角,對圍上來同他噓寒問暖的師侄們笑了一笑,張口說了句什麼,就同他們一道禦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