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這場雨, 一連下了三日。
淅淅瀝瀝, 連綿不絕。
待得天晴, 又恢複了往日的燥熱。
有身孕的人最怕熱, 定安侯府的馬車便在清晨出發, 如此, 等從南郊來回便不必到晌午。
音歌扶了孟雲卿上了馬車, 馬車上放了不少綿軟的腰枕,是怕路上顛簸。
段旻軒也陪她一道。
馬車行不到深處,就在偏遠的地方停下, 段旻軒扶了她下馬,並肩踱步去。
音歌和段岩就遠遠跟在身後。
怡園之亂過去十日之久,京中也仿佛雨過天晴一般, 逐漸恢複了早前的寧靜。
三皇子逼宮被誅, 齊王也落得身死下場,朝中再無人能與太子爭。
太子便順理成章監國。
而孟雲卿想不透的是, 聽舅舅說起, 平帝反而與太子關係日漸緩和。
段旻軒就笑, 老三和齊王一死, 燕韓國中太子的位置就再無人可爭。無人可爭便沒有猜忌, 沒有猜忌的父子關係自然比早前緩和。
繞了一圈, 日後還是太子君臨天下。
效忠平帝的,忠於太子的,在朝中都逐漸恢複往日風光。
像顧長寧的, 反倒被動搖了根基。
平帝素來多疑, 顧長寧的陽奉陰違已經觸怒了平帝的底線,他能一手提拔顧長寧,也能一手毀了顧家。
而齊王之事浮出水麵後,太子對顧長寧更是恨之入骨。
君君臣臣,日後要尋一個名聲給顧家治罪,簡直易如反掌。
不過時日問題。
隻是可憐了沈媛。
南郊路滑,段旻軒牽著她,慢慢行著。
“就聽舅舅的意思,是想讓沈媛同顧昀鴻和離。”段旻軒不瞞她。
從怡園回來後,她一直在靜養。
大夫開了藥,她在床上躺了三日。
京中和府中的事,外祖母和舅舅都沒有在她麵前提起,所以聽到段旻軒口中所說沈媛和顧昀鴻要和離的事,孟雲卿難免意外。
“那沈媛,可願意?”
沈媛懷著身孕時,曾和顧昀鴻一道回過定安侯府。雖然那一次是衝著段旻軒來的,但孟雲卿看得出來沈媛和顧昀鴻的感情很深。
即便舅舅有心護短,要讓她和顧昀鴻和離,沈媛卻不一定願意。
段旻軒卻道:“她會。”
孟雲卿不解看他。
段旻軒就道:“若是和離,兩個孩子還可以跟著沈媛,沈媛有定安侯府做保障,日後那兩個孩子還可以生活得無慮無憂。若是不和離,顧家被抄,充了賤籍,可憐的便是那兩個孩子。所以,無論顧昀鴻還是沈媛,無論願不願意,他們都會和離。”
孟雲卿便噤聲了。
顧長寧和顧昀鴻是父子,顧長寧要拚死一搏,顧昀鴻也很難從中脫身。
這樣的後果,顧家應當早有預料。
隻是,“顧昀寒呢?”孟雲卿問。
她懷著身孕,而且從前一世的記憶來看,顧昀寒會生下一對龍鳳胎。
這也是早前宋景城為何會說一雙兒女的緣故。
顧家若是被抄,沈媛和孩子還可以有定安侯府做依靠,那顧昀寒腹中的孩子呢?
應當也是這兩日就要臨盆了。
段旻軒踟躕。
她若不問起,他也不想同她道起。
他踟躕,她便也駐足。
段旻軒道:“真要聽?”
她想了想,點頭。
段旻軒便牽著她,一邊走,一邊道:“顧昀寒腹中的孩子是齊王的,就應當留不住了。”
留不住了?孟雲卿抬眸看他,都要臨盆了。
段旻軒低頭道:“燕韓京中之亂才平息,最經不起的就是考驗。平帝和太子的父子關係才將緩和,以太子的心性不會留下這樣的隱患。若是平帝和太子又生間隙,或是日後有人生亂,齊王還有遺腹子在外,那太子能睡得安穩踏實嗎?”
孟雲卿不接話了。
他說的,她都想得通透。
“隻是可憐了那兩個未出事的孩子。”孟雲卿歎息。
“兩個?”段旻軒看她?
她眼中微滯,又笑了笑:“外祖母曾請太醫院的楊大人給我把脈,我是那時聽楊大人提起過,顧昀寒腹中應當是兩個孩子。”
段旻軒果真沒有再問,話鋒一轉,便道:“沒想到自從三月打京中離開,等到燕韓卻有這麼多事端。不過,旁的事端都抵不過一件喜訊。”他低頭,伸手撫了撫她腹間,“我要做爹了。”
眸間的笑意便自心底暈染開來。
孟雲卿也停下腳步,伸手撫了撫腹間:“外祖母說,他還太小,要再等幾月才會踢人。”
段旻軒便笑著蹲下身去,臉正好對著她的肚子,換了副嚴肅臉,說道:“日後不許欺負你娘親,你娘親有你爹護著的,知道嗎?”
孟雲卿跟著笑起來。
段旻軒就抬眸看她:“累嗎?”
下馬車似是走了許久,音歌和段岩也遠遠在後,見他二人如此,也不上前,隻是捂嘴偷笑。
孟雲卿搖頭。
“前麵就到了。”他起身。
孟雲卿稱好。
兩人牽著手繼續往前走,段旻軒又道:“我寫信給老爺子了,你有身孕在,前三個月要安心靜養,我想我們在燕韓呆到六月再走。”
六月?
孟雲卿自然是歡喜的。
原本就是回來看外祖母和舅舅的,結果遇上了動亂,眼下平定下來,能多呆些時候陪陪外祖母也是好的。
“回程路上,我們再行得慢些,能安穩便多安穩,等回蒼月,就該準備孩子要出世的東西了。”段旻軒嘴角微微勾勒,光是憧憬,仿佛都喜人。
孟雲卿點頭。
爺爺也盼著重孫子,等回蒼月在過上三兩月,就要出生了。
爺爺定然歡喜。
段旻軒看了看前方,“到了,前方就是了。”
孟雲卿也緩緩停下腳步。
她和段旻軒來南郊,是因為宋景城葬在南郊。
音歌和段岩便上前,將拜祭用的物什一一擺好,又退到身後。
“那日宋景城來尋我,說知道你的下落,我沒想過他最後會死……”段旻軒開口,孟雲卿便安靜聽著。
外祖母怕她動了胎氣,讓她在聽雪閣躺了三日,旁的事情也沒讓來擾她。
宋景城的事,她也是頭一次聽段旻軒提起。
但宋景城如何尋到段旻軒,如何來尋她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好的也好,壞的也罷,都化作了眼前墓碑前的幾個字而已。
音歌從籃子中取出一壺酒,斟在杯中遞給段旻軒。
段旻軒接過,淋在墓前。
五月的天,又下起了小雨。
音歌上前遞傘給段旻軒,段旻軒撐傘。
身後,周藍從遠處快步跑來,至段岩身旁,附耳說了幾句。段岩聽後,上前到段旻處,也附耳說了幾句,而後退下。
段旻軒便朝孟雲卿道:“雲卿,有些事,我要先回侯府一趟,讓周藍和音歌陪你。”
孟雲卿看了看他,應了好聲。
段旻軒將傘交給音歌,音歌接過。
段旻軒便朝周藍囑咐了一聲,才同段岩一道離開。
……
墓前,孟雲卿站了許久。
音歌也不擾她,隻是孟雲卿沒有說話,她便也安靜待著。
良久過後,她才從袖間掏出一枚白瓷盒子。
看了看,緩步上前,俯身放在他墳前,才又起身。
“夫人……”音歌疑惑。
“走吧。”孟雲卿也吩咐一聲。
音歌隻得撐傘,同她一道。
音歌記得這枚白瓷盒子,是幾日前,那個叫阿風的小廝送來給夫人的,但是那小廝是單獨同夫人說的話,旁人都沒有聽見,也不知曉是什麼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