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 安能辨雄雌 『壹』禁宮之夜(1 / 3)

“轟——”子時三刻, 天烏壓壓的, 悶雷陣陣, 墨雲暗沉, 如同此時此刻整個大奕王朝即將要翻滾的暗湧。

京城四月的天, 到了夜裏頭還是涼。西二長街上梆子打過一慢三快, 夜風掠過磚石地上的輕塵, 跟著人的腳尖兒繞,走路的都不敢回頭看,生怕夜半三更身後隨來甚麼鬼魂。

一座百多年曆史的禁宮, 紅牆黃瓦的,帝王氣一弱,那彎彎弄弄裏藏著的不好東西便似要趁機生亂。

“彌彌麻麻轟——”養心殿旁的偏殿裏, 僧人祈禱的聲音低渾如鍾, 天塌地陷一樣的緊迫。壓製著暗裏作祟的邪崇,亦催著那打更太監的腳步颼颼。

這是個闔宮不眠的夜晚, 盡管沒有人宣張到底出了甚麼事。

正殿的金磚地上匍著幾排人, 低著頭悄無聲息。萬禧皇後帶著東西六宮的嬪妃們與莊貴妃在龍床邊上跪了一地, 摒著哭腔, 連聲音都不敢發, 心口怦怦跳。

幾名德高望重的老太醫跪在床前施針, 小心翼翼。龍床上的隆豐皇帝麵色如土灰,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臉有些浮腫, 三十七歲, 依稀可見昔日楚氏皇族的清貴。

許久了,太醫拔針。

一旁的莊貴妃急切要迎上前去,被萬禧皇後微微瞪了一眼,她忙又頓住了身形。

萬禧皇後斂起慍色,問太醫:“怎樣了,可能熬過這一劫?”

太醫搖搖頭。

回天乏術啊。大奕王朝走了近二百年,近兩代下來的皇帝沒一個活過三十五歲。隆豐皇帝十一歲登基,打小身體就一直不太好,早兩個月前就開始尿血了,腿上也是一摁一個洞。腎氣上的病,二十歲上就開始,一直用藥吊著。倒是勤勉朝政的,奈何命短福薄,去歲江南鬧了一場大災,這一來二去就徹底愁垮了。

見太醫搖頭,一地跪著的嬪妃們頓時掩不住哀傷,萋萋又哭。

“都住嘴,還沒到哭的時候。”被萬禧皇後壓抑著厲聲喝住。

她是十七歲和皇帝大婚的,現年皇帝走了,她也才三十九歲,要論傷心,最傷心的該屬是她。也曾怨恨過他後來頻納妃嬪,或是幾夜留宿誰誰宮中,但是一想到他即將英年早逝,沒有人會比自己更絕望。

然而現在不能倒下,皇帝沒有留下任何子嗣,須得趁他這時候還有一口氣,當機立斷地把儲君之事定下來。

她揮退了東西六宮的多餘妃嬪,隻留下翊坤宮的莊貴妃。當然,她對莊貴妃的臉色是並不好看的。這個妖精,她虧空了皇帝多少精血。

“應扶齊王楚曻,齊王乃聖上一母同胞,自幼聰穎好學、驍勇善戰,這些年立下不少戰功,可堪重任。眼下須發疾書召他立刻從高麗回朝……在這之前,宮中之事除卻我等眾人,對外暫且隱瞞不報。”紫檀雕蝙蝠銜佩紋扶手椅上,萬禧皇後這麼說著,看了一眼身旁的內閣首輔左進森。

左進森六十餘歲年紀,聞言顫顫點頭,深以為然——皇帝無子,不扶自己親弟弟還扶誰?

莊貴妃拭著眼淚輕語反駁:“姐姐說得是,但莫要忘記京中還有肅王、慶王幾位王爺,他們能善罷甘休?隻怕等不到齊王回來,朝中就要亂了套。要嬪妾說,宗親裏隻有裕親王為太後嫡出,眼下沒有誰人比他更名正言順。”

一番話說得萬禧皇後陰了臉。好個人走茶涼,皇帝這還沒咽氣呢,她莊貴妃倒急著為自個打算起來了,枉費皇帝這些年對她那般縱慣。

說起來,今上隆豐皇帝並非太後嫡出。當年太後多年膝下無子,便從彼時的許惠妃身邊過繼了皇長子楚旭,又過了八年後才生下自己的太子楚昂。先帝駕崩前楚旭時年十一,太子楚昂僅兩歲,為了大奕江山社稷,遂將儲君之位禪給皇長子楚旭,封太子楚昂為裕親王,改年號隆豐。如今楚旭將薨,便是把皇位還給正值英年的裕親王楚昂,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但莊貴妃可沒般大義,她這麼說,隻是因為她的表妹嫁的正是裕親王,姻親關係相連,她怎樣都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