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仲的囡囡背著二十斤稻米走過那株香樟樹時,文彥斫下了自己的頭顱。
他坐在白石上,抽出了元狩贈給他的短劍,用袖子擦了擦,然後一點點的劃開頸上的皮肉,就像磨洗一麵銅鏡一樣,細致而耐心。
棠溪之水漫過皮膚、肌肉、血管、經絡,潤物無聲。快活的血珠兒禦風而行,一陣喧囂後,棲息在園中的那株野櫻上,豔若丹霞。
斫斷椎骨頗費了些力氣,終於將頭顱從頸上取下放在身邊時,文彥的額上也有了一層細汗。他端過茶碗想要歇口氣,才想起自己已經無法喝茶啦,隻好作罷。
品茗是跟元狩學來的,黑陶,老葉,井水,一顆血珠兒藏在那裏。狸貓湊過來嗅了嗅,伸出舌頭舔的興致勃勃。
僮仆在窗下嚶嚶的低泣,斑鳩在茅屋上踱著步子,文彥就這樣提著自己的頭顱出了門,往月亮升起的地方去。
巫祁山的晚風吹過土牆柴扉,水牛的木鈴鐺晃晃悠悠的從門外經過,牛角上用草繩掛著泥鰍。
文尉卿是要出遠門嗎?
是啊,要走上一百裏山路呢。您能借我一個火把嗎,好讓我避開道上的蝰蛇和風鈴草。
天上明月,石上清泉。
鼯鼠嗑著榛子看螢火蟲交尾,無頭的文彥則舉著火把行在鬆林中。
瀆神者隻存在於北國,偏鄙的荒原,神與人的界限並不是那麼明顯。
於是有衰老的黑熊請他幫忙除去腳上的獸夾,它被自己的兒子放逐在山裏,失去了羽冠和供奉,悲傷且饑餓。文彥把帶的飯團送給它,反正自己也吃不上。黑熊則回贈了他一點點蜂蜜。
穿過迷林和苔原的交界時,有麋鹿群從月下經過。頂著大犄角的食草獸們浩浩蕩蕩悄無聲息,從遙遠的上古而來,到未知的盡頭而去,足足用了半個時辰才從文彥的前行之路上穿過。
所以當他穿過白霧來到河邊時,黑衣的河神已經撐著筏子靜靜等在那裏了。
文尉卿來的晚了一些呢。河神手裏竹篙一點,木筏輕盈的離開了河岸,如一片羽毛向對岸飄去。
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文彥將蜂蜜抹在了石龜的頜上。水府幽深,河神的寵物從未嚐過如此無上的美味,快活的搖頭擺尾。
文尉卿不要慣壞了它,吃了陸上的美味就不願吃螺螄了。
河神看到龜的模樣也很歡喜。於是從篙上折下一段竹子塞到文彥的手中,收下吧,收下吧。石龜也點著頭,收下吧,收下吧,這是回禮。
木筏碰到了石岸,石上睡著苔蘚和旅人的眷戀。河神向文彥揮手告別,唱著縹緲的巫謠消失在煙水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