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由褚宏安護著, 剩下一半人戰戰兢兢的一起回到了秦都。
明蘭明柳相攜下馬車時, 還聽見前頭那輛馬車裏傳出說話聲, “你不許壓著我了!”是呂遲的。
兩人聽見這聲, 差點兒厥過去, 又見馬車門從裏頭給人推開, 於是連帶著身子都顫起來了。
可當視線一轉落過去, 瞧見的竟然是褚瑜?
兩丫頭驚愕的嘴巴都要收不回來,後轉頭麵麵相覷,串聯起來一想才知道必定是給呂遲耍了去。當下大大鬆了一口氣的同時, 又有些惱他。
褚靈從馬車上給人抱下來,在地上站穩了。盯著褚宏安定定的瞧了一會兒,忽然張開雙臂小跑起來, 臉上也綻出笑容, “哥哥!”
褚宏安受寵若驚,有些無措的將褚靈抱進了懷裏。
“哎呦。”褚靈給他懷裏的東西硌著, 低頭去摸, 還問, “是什麼?”
褚宏安將那東西掏出來, 是一隻方方正正的小木盒。展開蓋子, 露出裏頭粒粒規整的小糖塊來。
“給你的糖。”褚宏安答道, 說著拿出一塊兒送到褚靈的嘴前。
褚靈啊嗚一口吃進嘴裏,眼睛笑眯眯的彎起來,“好吃。”
兄妹兩個低聲說起話來, 跟在一旁呂遲和褚瑜的身後慢慢往宮裏走去。
“你們兩個仔細點說話, 什麼該說 ,什麼不該說,千萬別溜出口知不知道?”呂遲故意囑咐明蘭明柳,又很不避諱的拉住褚瑜的臂膀,哼聲哼氣的道,“沒有你在,家裏都無趣些了。”
“少爺還要騙人!”明柳氣的紅了臉,拉著明蘭道,“不要理他了。”
明蘭也是一副惱怒的樣子,對明柳的說法很是讚同,“就是的,真不要再理會了。”
呂遲見狀,又給人說兩句甜的,簡直信手拈來,“哎,正好,你們兩個近來提心吊膽,”他忍著笑意,“想給你們放假的,出去玩還是在宮裏,隨你們,就歇個半個月吧,明柳也好好養胎。”
棗木聞言湊上去問,“那我有沒有?”
呂遲正想說你個呆子又沒憂心過什麼,有個屁,可餘光裏瞥見明柳,沒出口的話又轉了個彎,成了,“你有……!”
這麼才終於將這點不喜給放下去。
等走到岔路上各自要回寢宮的時候,呂遲停下腳步對褚宏安道,“晚上到你父親寢宮吃飯,帶著阿靈一塊兒來。”
褚宏安應了,又將褚靈交給一旁的宮人,自個兒跟著褚瑜去了書房說話。
待到天漸漸黑沉,他帶著褚靈走在宮內的小路上,絮絮的聽褚靈說話。褚靈出去一趟,性子轉變了不老少,與從前隱約還殘留著的瑟縮不同,如今說話字字句句都明晰響亮,帶著歡喜氣。
“姨母和舅舅們都好,外祖母與外祖父也很好,太婆最好!”褚靈想起在春熙苑裏吃的那麼些好吃的東西,眼睛就彎彎的成了一道月牙,露出皓潔的牙齒來。
“父親說,下回要將哥哥也帶去。”褚靈拉著褚宏安的手,“哥哥去不去 ?”
兩人走過一個拐角,後經過一處小院子前麵。小院子是呂遲第一次來的時候住的,如今空著。見著了難免會勾出回憶。
頭一回見著呂遲的時候,褚宏安不是簡單狼狽兩個字就能說的清楚的狀況。迷迷糊糊給呂遲救到馬車上時,褚宏安還想,若是位置對調,他不一定會冒險相救。更不說呂遲自己還幾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那個時候這個皇宮裏冷冰冰,每一處黑暗都像是黑洞洞會吞吃人的恐怖。他是個急於求得自己父親認同的孩子,而褚靈甚至可有可無。不被自己的父親看中,連帶著皇城裏的宮人都能肆意欺淩她。
那個時候褚宏安也沒有覺得褚靈是自己的半分責任。她不過是剛好,甚至對於她來說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的和自己有了同一份父親。他是男孩子,境遇稍微好一些,褚靈則更像是一個任人擺布的布娃娃,還不如出生在一個尋常人家裏。
再後頭一些,褚宏安也沒有想到呂遲除去救了自己還會與自己有什麼其他交集。更又怎麼想得到呂遲最後會和自己的父親……
剛開始,幾乎呂遲的一切在褚宏安看起來都帶著難以言說的古怪。或者說古怪還不夠準確,換一個詞說,陌生與不習慣更加適合些。他對呂遲天然的自信與不憂愁很陌生,甚至隱約曾經覺得,這樣的呂遲有點不像個人。
不像是個吃五穀雜糧長大的人,倒更像是話本裏超脫世外的神仙。他做任何事情都帶著股子隨心所欲的樣子,這樣的脾氣和秦皇宮幾乎是格格不入的。他的行事,他的標準,在這裏注定碰壁。可也就是呂遲,碰壁都能碰出不同來。
其他人為規則為現狀改變的時候,隻有他用很理所當然的語氣要求規則,要求現狀為他改變。還要反問一句,“難道不該這樣嗎,你原來是錯的。”
起初褚宏安覺得莫名,後來才明白過來,一開始他包括他的父親的確都錯到了天邊去了。
沒有人將褚靈當做一回事時,呂遲自個兒抱著個髒兮兮的小女娃也能溫和親熱,給她從未感受到過的親和,還要認真的告訴褚靈,這才是她應該收到的被對待的方式。
可呂遲其實也並不是完全對誰都親和的一個人,他的脾氣任性,偶爾鬧起不高興來,甚至可以說得上有些糟糕的地步。然而瑕不掩瑜,他還是一個很好的人,誰也不能否認。
他一個人給秦皇宮這偌大的地方帶來了幾乎無窮無盡的生氣,讓他們染了俗世凡塵的煙火氣。幾乎是手把手的教導他們該如何相處,如何自處。
不過也沒人在那個時候預計到呂遲會最終留下來,現在回頭仔細想想,褚宏安隻覺得是呂遲屈就了。
外頭都盛傳秦王娶了男後是為了政治考量,是十足的委屈。如此英才落得個嫡子都沒有的地步,為了什麼?
褚宏安隱約也聽見過這一類的傳聞,剛開始還不說什麼,後頭聽見了每每都要重重的嗤一聲。他們那些人懂得什麼?褚宏安私心裏覺得,呂遲與自己父親十分登對,如若一定要牽扯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話,他還覺得是自己父親配不上呂遲呢。
“什麼嫡子庶子?”呂遲曾經和他說過,說話時候滿臉的鄙夷,“這種東西最要不得,不過尋根究底要不得的還是妻妾成群,不過這個暫且還改不了,像我母親和父親那樣就很好,不過這是扯遠了,總之,隻要自己用心有本事,什麼嫡子庶子,看看史書,就是太看重這些亂七八糟沒多大用處的,才出了那麼多弑兄殺父的事情,誰有本事誰做什麼,我沒本事我就享福哈哈哈哈哈。”
說完這個一陣大笑,末了就忘了前頭說的什麼話了。
呂遲自己忘了,褚宏安記得清楚的很。從前他心裏雖然隱約認定呂遲說出來的道理,那之後卻像是吃了定心丸,再有人隱約拿這個身份說事情,他也就不當作一回事情了。
他開口管呂遲叫一聲父親,叫的心甘情願。
“哥哥,”褚靈走路走的累了,扯了扯褚宏安拉住自己的手,麵上露出一個很羞澀的笑容,抽出自己的小手大著膽子對他道,“阿靈走路好累,哥哥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