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悶熱, 暖風吹起衣角, 熏得人頭昏腦漲。
兩個婆子從廚房那邊來, 貼著遊廊的牆走, 堪堪躲過了落在腳邊灼熱的陽光。前麵領路的丫鬟麵色冷淡, 不發一言隻走的飛快。婆子們心中叫苦, 狼狽跟上, 也自知今天這趟給叫過去不會有什麼好事。
有那個小祖宗在,她們隻恨前頭沒去海裏將龍太子撈上來給他吃。
汗珠從指尖滴下,瞬間滲進了土白色的磚麵裏, 沒了半點蹤跡。
身旁一陣更加匆匆的腳步聲經過,婆子們偏頭看去,是三個神色倉皇的稚嫩丫頭, 打頭的那個拿著大盤, 中間的那個拿著小盤,最後的拿著兩塊麵料柔軟, 據傳是上貢才有的好東西, 此刻被那慌慌張張的小丫頭糾的皺成一團。
一個婆子張了張嘴, 有心想開口提醒一句, 隻轉念想到自己此刻已是泥菩薩過江, 又眼見著那小丫頭拐進了屋裏頭, 便又將頭低下去,單盼著自己今天能好過些。
“老祖宗,人帶過來了。”忘憂提著裙子邁步進了屋裏, 臉頰沁著些汗珠, 麵上通紅,她兩步上前,巧巧站在老祖宗懶洋洋的視線下。
屋裏的冰鑒正散發著源源不斷的涼氣,室溫如同暮春初夏一般怡人。
“中午的菜是你們兩個做的?”老祖宗背靠著軟墊,目光所及是正背身對著眾人洗漱的玉色身影,餘光裏才掃到兩個瑟瑟發顫的婆子。
兩人這般膽怯,又讓她憑空多了不喜,語氣於是越發不耐,“簡簡單單四個菜,你們倒好,蝦仁炒老了,苦瓜的苦味竟都去不幹淨,當差多少年了,這些也不知道?”
呂遲正在丫頭端著的大盆裏洗了手,耳邊聽著老祖宗說話時又用一旁小盤裏的薄荷水漱了口,最後取過第三個丫頭呈上來已經皺成一團的白色軟布。他的動作停了下,引得侍候的丫頭呼吸一窒,好在呂遲修長細潤的指尖又從白色的布段上慢慢擦了過去。小丫頭緊緊低著頭,勉強能看見的是呂遲略透著些粉色的圓潤指甲蓋,從自己的視線裏慢慢懶懶的劃過。
等做完這一切,她們又收拾好東西照著原路快步往外走,到了沒敢抬頭看一眼這在宰相府裏給寵成一塊心肝肉的大少爺的模樣。
這會兒老祖宗對著兩個婆子的蓬勃怒氣,為的也不過是呂遲中午少吃了兩口菜。
呂遲轉過身來,目光跟著那塊在小丫頭手裏越發皺褶的布片往外移去,強耐著沒有將那點介懷說出口。兩個廚房裏有些地位的婆子給訓兩句礙不著大事,然而幾個三等丫頭在這宰相府裏與草芥無異。
“隻不過是被暑氣逼著了,少吃了兩口菜,”呂遲道,“您卻又放在心上了,這般往後我可不願意過來麻煩祖母了。”
他的聲音清朗,聲聲如珠落在人心上。
一個婆子偷摸的抬頭看去。站著的少年麵如桃花膚帶玉色,杏眼紅唇,瓊鼻皓齒,說話時腮邊的酒窩跟著隱隱現現,實在不知道是從小用金粉洗澡還是用寶石鋪床才能長的這樣出塵?
當朝宰相呂益三十歲,其妻呂朱氏二十六歲時才有了呂遲,老祖宗如獲至寶,請高人算卦曰:此子福運昌盛,生而忘憂。後兩年呂氏果然一口氣生下雙胞此子,第三年又生下長女呂芙。老祖宗因此篤信呂遲的命數好,對他十分縱容。
呂遲從小就是老祖宗的心頭肉,眼見著如今已經十六歲,不僅沒有半點收斂,反而一日日的越發過分起來。
“哎呦呦,我的小心肝兒,”老祖宗連忙抬起手虛虛的要作勢拉住呂遲,“你這麼說,可是要讓祖母心疼了,過來讓我摸摸腦袋,可是給暑氣悶著了?”
呂遲卻不願意邁步,他瞧了瞧外頭炙熱的陽光,抬腳就要走,“我該回去了,不然一會兒太陽還要大。”
老祖宗於是坐不住了,她直起身來一把拉住呂遲,“今天一下午的太陽都散不去,你這會兒走做什麼?祖母知道你不喜歡看訓下人,我這就讓她們回去便是了,你在這裏多呆一會兒,晚飯吃了再走,省的曬太陽。”
她說著對忘憂使了個眼色,讓她將兩個婆子無聲的帶了出去。
呂遲執意不想留,也不說話,隻微微的撅著嘴,帶著些孩子氣的看著老祖宗。
老祖宗在這宰相府呼風喚雨卻也拿這小心肝兒沒有半點法子,隻得慢慢的鬆開了手,又帶上六分笑意去哄,“好好好,阿遲不生氣,這會兒走也好,我聽說今天花園那邊的假山池塘要做好了,不知注水進去沒有,阿遲路過看一眼也是個新鮮好玩的,但是記住,莫要多留,此刻的陽光毒辣的很,曬多了要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