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可怕的周末
這真是個可怕的周末。
大雨傾盆。亨麗埃塔仿佛有什麼大事沒有完成,總是到處奔忙。勒費弗爾夫人心情很差,無論在行動上還是言語上,一點都幫不上忙。古斯塔夫森小姐大發雷霆,這種事怎麼可以發生在“她的”體育館裏麵。雷格小姐像個卡珊德拉,絮絮叨叨地說著大家都已經知道的事。勒克司小姐安靜而疲倦。
勒克司小姐從拉伯洛鎮回來的時候,帶給她一隻用淺綠色紙張包起來的粉紅色蠟燭。“泰迪讓我把這個帶回來送給你,”她說,“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哦?從蛋糕上拿下來的嗎?”
“是啊。今天恰好是我的生日。”
“真細心。他還記得。”
“哦,他有個記事本專門記錄大家的生日。這是他作為公眾人物工作的一部分。他秘書的工作,就是在正確的日期,發賀電給正確的壽星。”
“你難道從來都不會讚揚他嗎?”露西問。
“對泰迪嗎?不會,不會有真正的感動。別忘了,從他十歲起我就已經認識他了。即使他唬我也超不過五秒鍾。”
“我的美發師,”露西說,“在幫我做頭發時,給我上了一課。他說,一個人應該要容忍他人犯三個錯誤。如果容忍這三個,將會發現他人的其他品德要美好許多。”
“很不幸,如果你能容忍愛德華的三個錯誤,你會發現他沒有其他美德了。”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他的三項錯誤就是虛榮、自私,以及自憐。而這三項的任何一部分,都是毀滅性的毛病。”
“呀!”露西說,“好了,我投降。”
但是她仍然把蠟燭放在梳妝台上,心中暗想著愛德華·阿德裏安的好。
她希望自己也能同樣地惦著鮑爾的好。她鍾愛的鮑爾對英尼斯放棄阿靈赫斯特的職位非常憤怒,這使得情勢變得錯綜複雜。事實上,據露西了解,這兩個互相關愛的人為了這件事,幾乎快要吵翻天了。
“她說,去替代死人的位置,她沒法快樂,”鮑爾眼中放射出的絕對是憤怒的火花,“你還能想象出比這更荒唐的事嗎?回絕阿靈赫斯特就像回絕了一杯茶那樣輕巧。何況,在最初沒得到這個機會時,她是那麼傷心。看在上帝的分上,萍小姐,你去找她談談,讓她理智一點,趁現在還來得及。這不隻是阿靈赫斯特,而是她的整個未來。從阿靈赫斯特起步,等於占盡先機。你找她談談,好嗎?和她談談,讓她盡快擺脫這個荒謬的想法!”
好像總是有人要求露西去和某人談談。她不是扮演撫慰他人的糖漿,就是令人振作的腎上腺素,即便這兩樣都不是,至少也是一般家庭必需的蘇打粉。
這次她好像沒做成扭轉乾坤的人,而是成了違背司法的人。但是她盡量不去想到這一點。
她當然沒話可對英尼斯說,但是其他人有。霍奇小姐和她進行了一番深切的懇談,這個她最初不願意指派的女孩,最後反而拒絕了她,這讓她沮喪萬分。現在她沒別的人選可派去阿靈赫斯特了。她必須寫信告知,以便阿靈赫斯特到別的地方物色人選。在這樁意外死亡的消息在教育圈傳開之後,下次阿靈赫斯特要找體育老師時,也許不會再到萊斯學院來了。管理完善的體育學院不應該發生意外,更別說是死亡事故了。
這也恰好是警方的看法。警方非常友好,非常體貼,非常了解像這樣的教育機構,有多不願意被負麵新聞傷害。但是,還是必須進行偵訊,而且令人痛苦地對大眾開放,誤解和質疑聲紛紛傳來。亨麗埃塔的律師去找過當地報社,他們也答應盡量將此事低調處理,但難保有哪個小編輯失了分寸,去搶這個頭條熱門消息。到時候結果又會怎樣呢?
露西本打算在偵訊開始前離開,以避免不斷被提醒自己在法律之眼的注視下犯下的罪過,但是亨麗埃塔請求她留下。她向來無法拒絕亨麗埃塔,更無法拒絕這個驟然衰老、令人同情的亨麗埃塔。所以露西留了下來,幫忙處理一些零碎瑣事,好讓亨麗埃塔全心去應付那些在意外發生後,加諸在她身上的額外責任。
但是偵訊時,她不願出席。
既已得知所有真相,她就無法安坐著,不嚐試著起身解釋以卸下靈魂上的重擔。
誰知道警察會不會嗅出什麼異常來?他們來看過體育館,測量器械的位置,計算杠木的重量,與每個人進行談話,就此案細節請教各個專家的意見,然而隻聽取眾人所言,卻毫不置評。他們取走造成死亡意外的插銷,也許隻是例行公事,但誰知道呢?誰知道在他們冷靜、禮貌的外表下,暗藏著怎樣的懷疑?
到最後,偵訊中出現了一個救星。給了此案一個出人意料的轉折。這個救星是住在西拉伯洛路五十九號的茶葉進口商:亞瑟·米德爾赫姆。他家位於拉伯洛鎮和萊斯學院之間,是大路旁的一處小宅邸。除了知道學校所在地,以及偶有裝扮得宜的年輕女子騎著學校自行車從他家門口經過之外,米德爾赫姆先生對萊斯學院幾乎一無所知。但是他也聽說了這樁意外事件。讓他印象深刻且感覺奇怪的是,在與萊斯學院體育館裏的插銷鬆脫的同一個早晨,幾乎在同一個時間,他家畫室窗戶的一塊玻璃,被一輛從南拉伯洛鎮開過來的重型卡車震得掉到窗外。事實上,他的理論與勒克司小姐提出的相同:共振。隻不過,勒克司小姐的說法是在黑暗中的盲目一擊,沒有任何理據。而米德爾赫姆先生的理論則十分合理,且有實物佐證:一地碎玻璃。
後來事情的發展軌跡正如我們常見的那樣,一旦有人開了個頭,隨後便有許多人盲目附和。(如果有人編個故事,寫信到報社,說自己在前一天傍晚五點半左右,看到天上有一隻綠色的獅子,那麼至少會有六個以上的人證明自己也在同一時間看到過。)在聽完米德爾赫姆先生的證言後,一個女人也從大廳的觀眾席上站起身來,激動地說:她放在自家窗前小架上的一罐醃薑,也恰恰在同一時間掉了下來,這個罐子放在那個位置已經有很多年了。
“這位夫人,請問您住在哪裏?”死因裁判官傳喚她走出觀眾席站到證人席上作證時問道。
她說,她住在位於萊斯學院和畢德靈頓鎮之間的一幢農舍裏。在大馬路旁嗎?哦,是的,正好在大馬路旁,夏天的塵土要厚很多,尤其是有重型卡車經過的時候——沒有,她沒養貓。沒有,當時屋內也沒有別人。薑罐是她用完早餐後,在地上發現的。這種事以前從沒發生過。
可憐的艾琳·奧唐奈,她非常緊張,但是表述清晰、態度堅定,證實自己負責安置靠牆那一邊的杠木,而魯絲則負責杠木靠場中間的那一頭。“安置”的意思,是用繩索將杠木吊起,再用插銷定位,保持高度;同時拉過橫木的繩索到一定的長度,一端繞過直立木樁的索栓處。不,她們在去安置之前,沒有先檢驗器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