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萍小姐

鈴聲鏗然響起。尖銳刺耳,喧鬧不休,令人發狂。

寂靜的走廊中轟然響起一陣吵鬧聲,打破了清晨的祥和寧靜。喧囂聲自四方形庭院的一扇扇大開的窗戶中傾瀉而出,流入晨光微曦的沉寂花園中,花園灰暗的草地上仍沾著露珠。

年輕的萍小姐坐起來,先睜開一隻迷蒙的灰眼睛,然後摸索著尋找她的手表。手表不在,她又睜開另一隻眼睛。床頭櫃上似乎也沒有。沒有,當然沒有,她終於想起來了。她昨晚就發現這裏根本就沒有床頭櫃,隻好把手表放在枕頭底下。她笨拙地摸索著。老天!那個鈴製造出來的噪聲還真煩人!可惡。枕頭下好像沒有手表,可是明明應該在的。她掀開枕頭,隻看到一條精致的藍白花亞麻小手帕。於是她丟下枕頭,仔細查看床鋪與牆壁間的空隙。這就對了,有個小小的東西看起來像是一隻手表。她趴在床上,伸出一隻胳膊,剛好能碰到它,於是趕緊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輕輕將手表夾起來。要是一不小心又弄掉,還得起床,爬到床底下才能找得到。她鬆了一口氣,翻過了身子,得勝般地將手表高高舉起。

五點半,手表的指針告訴她。

五點半!

萍小姐頓時停止呼吸,驚訝地瞪大眼睛。不,這不可能,不管是體育院校還是學術機構,無論校方如何熱衷辦學,都沒有任何一所學校會在清晨五點半就敲鈴開課!當然了,世間無奇不有,這個地方不是連床頭櫃和床頭燈都沒有嗎?但是,五點半!她把手表貼在小巧的粉紅色耳朵上。滴答,滴答,手表的指針正在忠心耿耿地走著。她眯起眼睛,越過枕頭,透過床鋪後方的窗戶看到了花園。啊,果然是一大早,外麵的整個世界看起來就像凝固了一般。不錯,不錯!

亨麗埃塔昨晚站在門口時,身形高大,威嚴莊重。她說道:“好好睡吧,親愛的。學生們都很喜歡聽你的演講。明早見。”當時,關於五點半的鈴聲,她可是隻字未提。

哼,好吧,感謝上帝,這幸好不是她的葬禮。她也曾經提心吊膽地聽著鈴聲過日子,但那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將近二十年前。現在,隻有把自己仔細修飾過的纖纖玉指,按在服務鈴按鈕上時,萍小姐的生活中才會響起鈴聲。吵鬧聲逐漸被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取代,進而轉入一片寂靜。她翻了個身麵向牆壁,幸福地把頭埋入枕頭中。不是她的葬禮。草地上閃耀著露珠,這一切都是為了這些花季少女;陽光燦爛而溫暖,也是為了這些花季少女。讓她們盡情去享受吧。至於她呢,則要再補兩小時的睡眠。

萍小姐生就一副娃娃相,粉嫩的臉龐,小巧的鼻子,以及用不易被發現的小發夾固定住的一頭褐色的秀發。就為了這些發卷,她昨晚內心鬥爭了好久。乘火車旅行已經讓她十分疲憊了,再加上與亨麗埃塔的會麵,接著又要演講——她虛弱地想著,也許明天午餐後就能離開這裏,那麼兩個月前才剛剛燙過的頭發,隻一天不上發卷,應該不會有問題的。然而,一方麵是要與自己脆弱的一麵進行抗爭,另一方麵又不想被亨麗埃塔笑話,她可是仔仔細細地別上了十四個發夾,讓它們好好地在夜裏執勤。她提醒自己,必須保護堅強的意誌——這抵消了她今晨稍早時,由於自我放縱而引起的良心苛責——而且為自己不能讓亨麗埃塔失望的念頭而讚歎不已。當年在學校,四年級時怯懦幼稚的她,就已經深深地崇拜著擔任六年級班代表的亨麗埃塔。亨麗埃塔生來就出類拔萃,她具備一種天賦:懂得發現他人的優點並助其發揮所長。離開學校後,雖然接受的是秘書行政方麵的訓練,但她的這項才幹使她得以在對體能教育一竅不通的情況下,成為這所體育學院的院長。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亨麗埃塔早就忘了誰是露西·萍,正如露西也忘了誰是亨麗埃塔一般,直到最近萍小姐寫了那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