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 . 那個11日的下午(1 / 3)

Z . 那個11日的下午

確切地說是2009年7月11日的下午,同學們多數都走了,校園靜了下來,我坐在406我宿舍的桌子前,靜心寫《作家通訊》的約稿,走廊忽然傳來“周習!周習!周習!”的叫聲,我聽出是王妍丁的聲音,心想剛才不是同她把東西搬到一樓了嗎?又有什麼事呢?敞開門,她站在外麵,我問她什麼事,她說沒事。然後自嘲道:我這是怎麼啦?從來沒有過的情緒啊!我看著她的臉,妍丁本來是個氣質女人,這時她眼睛放著光,臉上汗津津的白裏透紅,與平日判若兩人。是呀,我們是懂感情的人呀,麵對分離誰會無動於衷呢?不過有的人傷感情緒來得早,有的來得晚。妍丁很漂亮卻一直未婚,她是個美麗的詩人,原來居住在沈陽。魯院畢業後,她在北京買了套小房子,布置得很溫馨。

剛才我去北京西站送海南的韓芍夷,在車站我和芍夷匆匆地擁抱了一下,芍夷說:你回去吧。聲音是從喉嚨發出來的,我的眼淚要出來了,趕緊跑。我自己定下的原則,對誰也不掉眼淚,要收斂自己的感情。

一、文昌女人——韓芍夷

可以說韓芍夷是女生當中最文靜的一個,整天不聲不響的,非常內斂。毫不諱言,我喜歡芍夷,她是魯院最寵我的姐姐之一。

想她的時候就去她的宿舍坐坐。她的宿舍在最西頭,我穿過長長的走廊,橐駝地走過去,輕輕一叩,自報家門:周習。她就快快地給我開門,她的房間很整潔,永遠不需要說“等一下”或者“我房間很亂不要笑話呀”之類的話。我開口第一句話總是問她在幹什麼,她也總是耐心地說,上網看資料,或者指著一摞稿紙說在寫長篇小說——一個關於文昌女人的故事。那稿紙就是很傳統的十六開綠條紋紙,想必是單位的辦公用品。她是海南《椰城》雜誌資深編輯,也許是主任。我們親如姊妹,從沒問過她的職務,我們愉快交往是因為她溫和的性格和作品。

我一聽,這小說名字響亮,一定不錯,文昌女人了不起是有傳統的,像宋氏三姐妹。

芍夷說,她的家裏同海南多數家庭一樣,早年去南洋的特別多,如外婆她們,故事可多了,她要寫出來。我極力讚同,我們內陸地區覺得下南洋猶如登蜀道,而海南人卻覺得稀鬆平常,我很感興趣,催她快寫。於是以後見了麵,必問這件事情。說如果不成熟,可以回去再搜集素材。

最初注意芍夷是因為她的地域。入校第二天,我們全班分為六個小組,我們是二組,四個女生,她坐在桌子北邊,用很好聽的海南普通話,輕輕地介紹自己。我一聽“海南”兩字,睜大了眼睛,我才從海南回來。我從冰天雪地的北方去海南提前享受了近十天的炎熱,記憶尤其深刻。三麵南海觀音像、亞龍灣情人節的篝火、溫泉、鑽天的椰子樹、白色細沙的海灘和那藍藍的海水如夢幻般留在了我的腦海裏,博鼇亞洲論壇會址,還有清香透涼的椰子汁成了揮之不去的記憶。在亞龍灣,我們吃早餐的時候連續幾天都碰上了那英,她穿得十分隨意,白色的棉細布大上衣、拖鞋,在海南街上多數人都穿拖鞋,她的懷裏抱著一個小寶寶,身後跟著老老少少一家子人,可能是來度假的。

我們吃了五指山革命的野菜,買了地裏剛成熟的紅瓤西瓜,穿上椰子大花的短褲短褂,便覺得自己也有了海南的風味。心中就: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對海南的人特別感興趣了。我說我們山東的詩人江非被海南聘去了,她說認識,當地政府給江非的愛人也安排了工作。早就知道海南的女人能幹,和客家女人一樣,女人在外邊打天下、養家,男人在家摳腳巴丫子、看報紙、哄孩子,這就是紅色娘子軍隻誕生在海南的緣故吧。

芍夷也是很能幹的,她中等個子,瓜子臉,還特別善解人意,一口海南普通話非常好聽,我們在談話時也是一種享受。她的衣服很得體,講究成套,素雅且鑲有花邊,那套天藍色的和米黃色的特漂亮,配上她苗條的身材,很好看。她的頭發半短,很柔順,我看過她早年的照片,那時候頭發過肩,比現在還漂亮,她現在氣質好呀,一看就是知識女性。

我的宿舍在東頭,她的宿舍雖然在最西頭,但宿舍是不隔音的,我這裏撥上號碼,她那邊的鈴聲就傳過來,鈴聲停止了,她的聲音傳過來了:吃飯去?答:去呀。我們就出門。其他同學的門,也傳來嘩啦嘩啦的鑰匙轉動聲,我幾乎沒鎖過門,我的對麵就是值班的小露,非常安全,我愛省力。每次叫芍夷,她幾乎都在,四個月,因為遠,她從沒回過家。換飯卡的時候,她自責說在校吃飯最多,我說學校飯食衛生,吃的次數多是好事。她除了去一個女友家,很少出去,她在北京熟人也不少,但怕給別人造成不便,她總是為別人想得多。新浪讀書的姚文壇就是她的老鄉,那次在紅太陽生態園,我給她們合了影,很漂亮。

她不顯山不露水的,愛幫助人,總是有求必應。師生乒乓球比賽要發獎品,要去商店,於是,我叫著芍夷同我去買,我是很希望有伴的,大家惜時如金,我真不好意思開口。有求必應呀,她答應了,我們買回來的東西大家很滿意。這麼一件小事,我卻感受到雪中送炭般的溫暖,我信任她。

後來我常常在院子裏碰上她打著花傘,嫋嫋娜娜地出去,一般和銀梅、相勤,我便嗔怪她,為什麼不叫我,她就咯咯地笑起來為自己辯護,說我和她們穿衣風格不一樣,不一同買東西的。她買了一條黑色蘿卜褲,中縫有大紅花,好看極了。其實我是不愛逛商店的,寧可買上東西就走。

家鄉記者李桂華是最早來看我的,芍夷陪她在湘菜館吃飯。

我的公公婆婆女兒來了,看完升旗,他們來到我的宿舍,我打電話說:“芍夷,我家人來了,來見見他們。”她趕快起床過來了,一塊兒去餐廳吃早餐。我的丈夫來了,我也讓她來看看。她來了,我感到欣慰和踏實。

她的文字功底紮實,短篇小說寫得很好,很多年前就出了小說集,她觀察細致,心理描寫到位,隻兩個女人的眼神她就寫了一個短篇小說。

我讓她給我的短篇小說提意見,她認真讀過,並說小說寫作要向內,挖掘內在的東西。同學們舉辦沙龍,她都去,雖然發言少,但她聽得很認真。

她在北師大讀過作家研修班,同學很多。

畢業了,我去送她,路上她真誠地說,周習你真好,我會永遠記得你來送我。我說這有什麼,隻要有空,我也會送別的同學,你先說的我就先送你。到北京西站要一個多小時,路上我們小聲說話,她說:我也沒請你吃過飯。我說:大家都忙,吃不吃飯無關緊要。

她說:周習,你常出去,到海南找我玩。我說:會的,去了一趟海南,還沒到文昌呢,有機會我會去的,因為文昌啊,不看不行,我還等著讀文昌女人寫的《文昌女人》呢。

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我送她到候車室,我們匆匆擁抱,她說:“你回去吧!”聲音不高,是從喉嚨裏發出來的,平聲,一瞬間,我的淚就湧到眼角了,我說不出話,轉身就跑,眼淚就吧嗒吧嗒流下來。後來每每想起她說的“你回去吧”這句話我就淚流滿麵,包括現在,我的淚又流下來了,我也不知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