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說來真是巧合,攺完《是是非非說呂後》的最後一稿清樣,無意間瞥了一下日曆,這正好是我一年前收到河南文藝社寄來本書草簽出版意向書的日子。
整整的一年過去了。
接照協議規定的時間:2007年10月底,我向出版社交出了經過三次修改的完成稿。之後,又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把這部書稿修訂了四次。所以一連給陳傑主編發過三次清樣。陳傑老師真是菩薩心腸,她一再原諒了我的“反複無常”。
一部書稿七次“大修”,在我的寫作生涯中還是第一次。
之所以反複修改,是因為這部書的寫作不斷出現了新的難題。
呂後這個人物,真的很難寫。
一千個讀者可以有一千個哈姆萊特,但是一千個讀者可能隻有一個呂後。這位中國曆史上第一個臨朝稱製的女政治家,在讀者心目中是被定了型、定了性的。她在幫助丈夫劉邦打天下、坐天下中養成了堅毅強悍的性格,替丈夫剪除可能造成威脅的異姓王,殺韓信、醢彭越;她殘忍地報複自己的政敵、情敵,“人彘”戚夫人,一次又一次成就了自己狠毒的惡名。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要寫出一個真實的呂後,很難。
首先,是她留下來的可資參考的資料很少。呂後的本傳,隻有《史記》中的《呂太後本紀》和《漢書》中的《高後帝紀》,零散的事件見諸於相關人物傳記和野史的也並不多。所以開頭兩個月我是埋頭在國家圖書館和自家藏書的故紙堆裏,“入海算沙”一樣地做史料的整理工作。除了在《史記》、《漢書》、《資治通鑒》、《通鑒紀事本末》等正史和《考信錄》、《廿二史劄記》、《陔餘叢考》、《十七史商榷》、《癸巳類稿》、《讀書記》(何義門)等曆史研究專著中爬梳出線索之外,又從《西京雜記》、《太平禦覽》等相關野史中發現了一些新的資料。同時,在呂後祖望、故裏河南新蔡和山東單縣作了大量的文化與曆史考察。甚至把目光也投向了對近年出土的漢簡的搜索,竟然也有驚喜的發現。真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了。我寫的是一部講史體人物傳記,而非小說,必須要以詳實的信史資料為架構,力求每一事件皆有史證,可以“細說”,而絕不可以“戲說”。正史與野史對同一曆史事件記敘不同,則力求多方考辯斟酌。比如對戚夫人之子如意之死,《史記》、《漢書》皆謂鴆殺,是呂後讓人給他灌了毒酒毒死的。作為野史的《西京雜記》卻寫明是“縊殺”,而且對這個事件的細節描述非常可信:“惠帝嚐與趙王同寢處,呂後欲殺之而未得。後帝早獵,王不能夙興,呂後命力士於被中縊殺之。及死,呂後不信,以綠囊盛之,載以小駢車入見,乃厚賜力士。力士是東郭門外官奴,帝後知,腰斬之,後不知也。”我覺得這更符合當時的實際。如意隻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在被窩裏勒死他比給他灌下毒酒更直接。所以我采用的是《西京雜記》的記載。更多的時候則把不同的史料都拿出來,為讀者提供多方麵的參照。
其次,是對人物的評價。從司馬遷的《史記》之後,對呂後的評價幾乎就是一個聲音,一直是“惡評”多於“好評”,少有持平之論。司馬遷是說了幾句好話的,稱讚她“製政不出閨閣,而天下晏然。刑法罕用,罪人是希,民務穡稼,衣食滋殖”。但到了為《史記》作索引的另一個“司馬”----司馬貞那裏,對呂後的評價簡直就是一棍子打死了,他也有一段“讚語”,是同司馬遷唱反調的:“高祖猶微,呂氏作妃。及正扶掖,潛用福威。誌懷安忍,性挾猜疑。置鴆齊悼,殘彘戚姬。孝惠崩殞,其哭不悲。諸呂用事,天下示私。大臣葅醢,支孽芟夷。禍盈斯驗,蒼狗為菑。”給呂後一生行藏拉了一個“清單”,一句好話也沒有。明代思想家李贄,用了很節約的四個字評價呂後:“妒虐謀篡”,但這四個字卻是“一錘定音”。清代曆史學家趙翼,把呂後同武則天比較,認為呂後比武後好。第一,呂後不像武後那樣有篡奪之心,“武後改朔易朝,徧王諸武,殺唐子孫幾盡,甚至自殺其子孫數人,以縱淫欲,其惡為古今未有”,而呂後的臨朝稱製卻不是像武則天那樣讓江山易幟,自己做皇帝。武則天是處心積慮篡奪李唐天下,呂後則是殫精竭慮維持劉家江山。第二,武則天為了滿足一己私欲,不惜殺害自己的骨肉,呂後為了自己的兒子,可以給大臣下跪。第三,呂後不像武則天那麼淫蕩。雖然說了幾句好話,但他的評價標準,當然不會超越封建士大夫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