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諸葛玥在眾人的排擠下走出老遠,李青榮果然驟然停止了哭聲,雖然剛才哭得太猛,一時還有點收不回來,小聲地抽泣著,但是嘴邊已然有淺淺的笑紋了。

不一會兒,一夥人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原來小家夥玩月七的劍柄磕到了頭,正在憤恨地拚死咬著月七的肩膀。

諸葛玥遠遠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著遠處的眾人,心裏腹誹道:死崽子,跟你老爹一個模樣。

楚喬不知什麼時候跑了過來,緊挨著他坐下。

月七等一群動動腳天下就要顫兩顫的人物還在為一個嬰兒手忙腳亂,不一會兒就聽梅香指著向來木訥的方褚叫道:“哎呀,孩子屙了,你先抱著,哎呀!我讓你抱著你就抱著!”

楚喬抱住諸葛玥的手臂,將臉貼在他的肩膀上,側頭看著他,長籲一口氣說:“總算結束了。”

“累嗎?”

“還好。”楚喬閉上眼睛,金紅色的光灑在她的臉上,“隻是怕你擔心,一直跟自己較勁說要快點再快點。”

諸葛玥還是放不下怨念,繼續追問:“為什麼不看我的信?”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她微微仰起頭,對著諸葛玥笑道,“我當時也沒有信心,害怕會失敗、會死,害怕自己看了你的信就再也沒有繼續堅持下去的勇氣了。”

楚喬笑靨如花,她人生之中似乎很少這樣笑,沒有任何牽掛,沒有任何負擔。她笑著說:“你是我的軟肋,會讓我不願意堅強。”

諸葛玥看著她,麵色漸漸柔和下來。他伸出手攬過她的腰,聲音低沉,淡淡地道:“在我身邊,你不用堅強。”說罷,低頭吻在了她的唇上。

“哎呀!羞死人啦!”菁菁的尖叫聲突然響起。

天地那般遼闊,深秋的季節,一片明黃錦繡。

楚喬從未見諸葛玥這樣睡過,從滄州一上船,他就睡下,一天一夜都沒睜眼,連楚喬進門都不知道。月七說,從真煌起程那日起,他就沒睡過一個好覺,由賢陽轉旱路之後更是連眼都沒有合過,此刻想必是累極了。

諸葛玥的身體其實並不是很好,這幾天趕路,她曾見過他在偷偷吃一種烏黑色的藥丸。她私下裏去問月七,他卻含混其辭。梅香略通一些藥理,後來對楚喬說,諸葛玥想必是操勞過度,心血不足,外加受寒所致。

操勞過度,受寒所致……

楚喬支著下巴坐在椅子上,船行得很穩,天氣也好,無風無浪,窗子緊閉著,但還是可以透過窗紙看到外麵相繼遠去的青山綠水。

她又想起了那段被趙淳兒逼得逃亡卞唐的歲月。那時候,詹子喻、詹子茗兄妹還是名不見經傳的落魄之人,李策還好好地活著,在大唐當他的瀟灑太子,烏先生、羽姑娘等人也仍在全力為自己的理想奮鬥,燕洵還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和愛人。而她,也對未來充滿信心,深以為能夠靠著一己之力,在一群誌同道合的朋友的幫助下,為這個滿目瘡痍的人世盡上一份力量。

隻可惜,時間終究是這世上最無情的殺人利器。李策不在了,烏先生被殺了,羽姑娘死在自己懷裏,詹子喻因自己的野心害死了所有的親人,她認為的那些誌同道合的朋友實際上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忠貞不二。很多人漸漸離她而去,連燕洵也與她越走越遠,終成陌路。

江山淪落,霸業休提,理想隨風化成了灰,如秋末的蒿草一樣,搖動著貧瘠枯黃的葉子嘲笑著過往的誓言。

是啊,誰能不變呢,就算今日的她,又和曾經一般無二嗎?

她輕輕地回過頭去,諸葛玥還在靜靜地睡覺。他真的是一個別扭且固執的人,即便睡著覺,眉頭也是皺著的,一雙向來淩厲的眼睛被眼瞼覆蓋著,越發凸顯出分明的五官:鼻梁高挺,嘴唇單薄,輪廓分明。

聽說有這樣麵相的人向來是薄情寡義的,唯有他,如此執著、如此鑽牛角尖,固執得讓人心疼。

卞唐朝野洶湧,上千年沉澱下的洪流暗湧,全不似大夏和燕北表麵上的淩厲鋒芒,而是一波波看不見的冷箭,裹在層層錦繡的謀劃和暖暖熏風中,不經意間就可以殺人於無形。

她後來從卞唐太醫院的老院正口中輾轉得知,李策父親的死,也是緣於李策的母親。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試圖害死唐皇,毒藥、暗殺無所不用其極,也有幾次險些得手,而老皇帝一直維護著她,不將此事宣揚出去。他也曾憤怒暗恨,以洛王相要挾,以她的娘家為人質,大肆寵愛其他妃嬪,對她禁足,甚至三次將其投入冷宮。然而,最終還是敵不過自己的內心,晚年的時候,他將宮中妃娥全部遣散,隻留她一人,對她愛護照料有加,而她似乎也被他所感化,給了他幾年快樂欣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