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軍又一次退了下去,這已經是他們圍困的第三天,想象中的大規模衝擊並未如期而至。趙颺很謹慎地圍住了龍吟關口,阻擋著楚喬將欲前行的腳步。他此刻的想法想必十分複雜,既害怕是燕北設下的一個圈套,又害怕真的是燕、楚反目錯失了這個殺掉楚喬的機會。畢竟這兩年來燕洵、楚喬不和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趙颺不可能一無所知。

夜裏,大風橫過,楚喬站在一處高高的土坡上,遙望滿目瘡痍的戰場,夜裏的熏風揚起她妖嬈的長發,像是一群隨風飛舞的蝶。

戰爭已經綿延了三年整,龍吟關修築得比雁鳴關還要高上幾丈。兩軍中央的大片荒原一片蕭瑟,秋草高及半腰,白色的霜雪落在草屑上,秋風過處,簌簌作響,好似一片雪白的海浪,在月光的照射下幽幽地反射著銀白的光,美得晃眼。一群烏鴉從頭頂飛過,掠起細小的雪霧,一隻烏鴉的利爪輕飄飄地低掃過草叢,掠起一物,幽白閃爍,轉瞬逝去。

盡管隻是一眼,楚喬卻已看出那是何物。她的目光再一次投向眼前的白色草浪,一絲悲涼和厭惡感從心底緩緩生出,在這萬千搖曳的觸手之下,又埋葬了多少年輕的白骨?

戰爭,像是噬人的巨口,鮮血淋漓地吞噬了無數鮮活的生命,亂世蒼涼的風橫穿過破碎家庭的屋簷,留下嗚嗚的聲響,像是孤魂於九泉之下發出的悲聲嗚咽。而她,是否也是這滅世刀鋒之側的一名劊子手呢?

“阿楚……”黑暗中,依稀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輕喚,“阿楚啊……”

那是過去兩千多個黑夜裏曾聽到的聲音,少年依偎在她身邊,為她拉好被子,輕聲地問:“阿楚啊,冷嗎?”

當年冷風蕭瑟,力透窗紙,外麵冷月如霜,灑地蒼白。

飛鳥橫渡,暮雪千裏。

或許,人的一生就是一局看不透的棋盤,前路迷茫,四麵碰壁,你不知道該在哪裏落子、該在哪裏收手。既然已經開局,就要奮力進行下去,可是最終,也許你曾全力奮鬥,卻離勝利越來越遠。

她緩緩閉上雙眼,萬水千山在腦海中穿越,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那麼多人的臉孔,正直溫和的烏先生、淡定睿智的羽姑娘、活潑伶俐的繯繯、善良敦厚的小和、為了示警而死去的薛致遠、為保軍旗被斬殺的文陽,還有風汀、慕容,揮舞著戰刀獨自一人衝進敵營被萬箭射殺的烏丹俞,活著和死去的秀麗軍戰士,不計其數的尚慎、回回、北朔百姓,甚至還有自殺謝罪的曹孟桐,還有那些迂腐的大同長老……

孤軍弱旅,沒有糧草,沒有補給,天寒地凍,帶著成千上萬手無寸鐵的百姓,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敵人的鐵蹄漸漸失去耐性。寒冬將至,大雪即將覆蓋這一片蒼茫的土地。

楚喬仰起頭看著天空,隱約看到了另一雙眼睛,那雙已經永遠淪入深潭冰海的眼睛,靜靜地望著她,卸去了曾經的激烈憤怒、冷峭譏諷,隻餘一汪看透的平和,一遍遍地說:活下去……

我知道的。

楚喬微微牽起嘴角,對著虛無的天空輕輕地笑,輕聲地說:“我總會堅持下去的。”

她回過頭去,看著連綿起伏的營地,平靜地說:“我總會保護你們的。”

白蒼曆七七八年秋,在龍吟關下,夏軍完成了史上第一次合圍,近十三萬兵馬從四麵八方將龍吟關圍了個水泄不通,各類遠距離攻擊器具源源不斷地運送而來。可以預見,一場實力對比懸殊的戰役即將展開。

雖然這一次趙颺麵對的仍舊是當年在赤渡和北朔兩地打敗他的楚喬,但是他這一次並不擔心。一來,龍吟關距雁鳴關很近,他又備好了充足的預備軍團,一旦發現是圈套,他可以很從容地回到城池;二來,楚喬此次沒有城池可以堅守,沒有利箭可以使用,以五千輕騎兵編製的秀麗軍和一群老弱病殘在平原上和他的十萬重甲大軍正麵衝擊,簡直是自尋死路;三來,昨日派往燕北的探子終於傳回了消息,就在七天前,燕洵和楚喬曾在北朔城外大打出手,死傷上萬,如今燕北的大同骨幹死傷殆盡,隻剩下楚喬一人。如果這樣的戰況還是一個圈套的話,那麼他隻能說,燕洵實在是太狠辣高明了,不是常人能夠抵擋的。

九月十八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大霧彌漫,一陣鏗鏘的鼓聲和軍號聲陡然響起,像是劃破長空的閃電,猛然刺入了秀麗軍和百姓們最脆弱的心髒。

清晨的陽光穿過白霧,在蒼茫的曠野上灑下金燦燦的影子。大夏的鐵灰色鎧甲像是鋪天蓋地的海洋,一點一點蔓延過平原的盡頭,沉重的腳步踩在大地上,震耳欲聾的聲響仿若要從腳底板鑽上脊梁。百姓們發出了一陣驚慌的尖叫,他們緊緊地靠在一起,畏縮地看著對麵的浩瀚,自己這一小堆人和對麵的人群比起來簡直就似一粒微塵。

“天哪!”有人在低聲地感歎,“那是什麼,是雪崩了嗎?”

“預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