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兒,”年輕的皇子再無當初的陽光和灑脫,他像是一個蒼老的老人,緊緊地握住他妹妹的手,聲音低沉地說,“哥哥對不住你。”

趙淳兒不說話,隻是拚命地搖頭,忍了一路的眼淚終於在這一刻潸然而下,隨著她的動作淩亂地向兩旁甩去。

楚喬緩緩站起身來,沒有人看向她,也沒有人注意她。在這種環境裏,她的影子顯得那麼多餘。今日的一切,她都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她是間接的劊子手,無可否認。

少女轉過身,拿起地上的寶劍,頂著一塊破敗的席子,打開門走了出去。

大門咯吱一聲關上,外麵雨水瓢潑而下,冷風呼號,像是發瘋的野獸橫衝直撞。

頂著席子,她快速地跑到馬棚裏,黑色的戰馬看到她靠近,突然開心地打了一個響鼻,興奮地甩著腦袋。

楚喬甩了甩身上的雨水,笑著走上前去,拍了拍馬兒的脖子,淡淡一笑,說道:“你還是歡迎我的,對吧?”

馬兒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她的話,見主人表示友好,隻知道開心地搖頭晃腦。

“我今晚隻能來投靠你了。”

楚喬笑笑,靠著馬兒坐了下來,那馬兒緊貼著她,很是親昵地用脖子上下蹭著她的手臂。

馬背上的行囊裏,砰的一聲掉出一件東西來。楚喬撿起來一看,竟是一小壺烈酒。

她已經很多年不曾喝酒了,可是那天和西南鎮府使分開的時候,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從賀蕭那裏拿了一壺酒。

外麵的風雨越發大,天地間一片灰蒙,幾乎看不到升起的朝陽。屋子裏暖意融融,火堆仍在燒著,照著裏麵兩個人的身影,投射在窗紙上,影影綽綽。

少女坐在馬棚裏,屈著一條腿,靠在馬兒身上,一手拄著寶劍,一手拿起酒壺,仰頭就喝了下去。

烈酒入喉,像是火燒一般辛辣,她突然開始劇烈地咳嗽,仿佛是要將肺都咳出來一樣。駿馬被驚動,驚慌地向她望來。她一邊咳,一邊安慰地拍著它的脖子,邊咳邊笑,“沒事……咳咳……我沒事……”

她一邊笑著,眼淚一邊從眼角流了出來,像是一道蜿蜒的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麵頰上,隨著她劇烈的咳嗽不停地抖動著。

天地被大雨連成一線,絲毫沒有半點放晴的意思,一切就像是一幅簡筆畫,漆黑的廢墟上,少女的身影單薄且瘦削,竟是那般淒涼。

清晨,大雨終於停歇,陽光從大霧中露了一麵,又迅速地隱藏了起來。喂好了馬,楚喬來到門前,輕輕地敲了敲,聲音有些啞,輕聲地叫道:“你們醒了嗎?該上路了。”

裏麵有窸窣的聲響,楚喬退到一邊靜靜地站著。一會兒,柴門咯吱一聲打開了,趙淳兒站在門口,麵色冷淡,口氣卻很平靜,“十三哥叫你進去。”

楚喬點了點頭,跟在趙淳兒身後就進了屋子。

趙嵩坐在稻草叢中,頭發被趙淳兒梳得很利落,連胡子也刮了,整個人看起來清爽了許多。若不是那空蕩蕩的袖子,楚喬幾乎以為一切隻是一場噩夢。

“你走吧。”趙嵩目光冷冷地望過來,聲音很平靜,卻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我不想再看到你。”

早就想到會這樣,楚喬並不驚慌,隻是平靜地回答:“我要送你們回去,此去真煌路途甚遠,我不放心你們自己走。”

趙嵩眉梢一揚,眼神刀子般在楚喬身上劃過,“我們是生是死,與你何幹?”

心口突然被人剜下一塊肉般難過,楚喬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川中這裏經過戰亂,到處是流民盜寇,各大氏族藩王都在觀望,各地的武裝力量都在迅速擴充。這個時候,趙氏皇權已經不能威懾他們。在回到真煌之前,你們更不能表明身份。川西口的盜匪大堆聚集,在河套一帶流竄,你們……”

“夠了,”趙嵩不耐煩地皺起眉來,沉聲說道,“我說了,我們是生是死,與你何幹?”

心裏像是被人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楚喬深深地呼吸,好久,才啞聲說道:“趙嵩,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我做這些遠遠不能贖罪,但是,我不能看著你們去送死。”

趙嵩冷冷一笑,揚眉看著楚喬,冷聲說道:“阿楚,你知道我以前最喜歡你什麼嗎?”

楚喬一愣,頓時抬起頭來,隻聽趙嵩一字一頓地緩緩說道:“我以前最喜歡你的,就是你現在這副樣子,永遠那麼自信,無論自己處在什麼地位、什麼身份、什麼處境下,你都不會看低自己,不會妄自菲薄,不會失去希望,永遠那麼堅定,堅定地相信自己的能力。可是,”趙嵩眼神頓時漆黑,嘴角冰冷,“我現在卻真的很討厭這樣的你,驕傲自大,自以為是,總是一副救世主的臉孔。你以為你自己是誰,你以為你現在在做什麼?施舍?贖罪?還是想要做一點什麼,然後才能心安理得地回到那個畜生身邊過你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