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會當機立斷,上表盛金宮,穆合家主穆合雲夜長跪宮門,請求皇帝開恩,並反咬一口,指出那名小小倉曹乃魏黨一脈,所做數據皆屬虛假,不足為信。
盛金宮出人意料,封閉宮門不見來人。然而,就在穆合雲夜長跪不起之時,一道密令被傳出紫金乾門:穆合氏貪墨數額巨大,玩忽職守嚴重,特命皇三子趙齊領兩萬綠營兵馬,查抄穆合府,緝拿一幹人犯,如有反抗,就地正法!
就在趙齊帶著綠營軍兵馬偷偷趕往穆合家的時候,尚私坊送來了定親宴上的顯貴華服,燕洵站在中廳,恭恭敬敬地恭送了尚私坊的禮官,禮金豐厚,隨行人員一律打賞。
西貢進獻的寶絡佳衣,享譽天下的蘇瑾盲繡,蟒龍盤踞,五爪猙獰,光華璀璨的金絲繡線款款勾勒,幾乎要將那些眉眼都複活一般。楚喬蹲下身子,為燕洵扣上綬金寶錦玉帶,濃烈的蘇合香刺入鼻息,連呼吸都不再順暢。
屋子裏很靜,下人們都已散去,楚喬的身影在燈火之下顯得有些孱弱,脖頸白皙娟秀,耳郭雪白可愛,胸前微微鼓起,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扮起男人來惟妙惟肖的假小子了。
燕洵輕輕吐氣,緩緩問道:“阿楚,你的生辰是什麼時候?”
楚喬站在他的背後,為他整理後麵的肩帶,聞言回道:“不記得了。”
燕洵一愣,還以為是她不願意說:“你也快要十六歲了,也要行及笄之禮了。”
楚喬搖頭,“我要那些講究做什麼。”
燕洵頓時噤聲,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楚喬繞到他的對麵,皺眉看著前襟的青海雲青圖,上屬的一角,有一處透絲,不知是尚私坊有意為之,還是無意疏忽。
“脫下來,我把絲線鉤回去。”
燕洵愕然,“你會這個?”
楚喬微微挑眉,看著他,“你小時候的衣服都是誰補的?”
女子燈下坐,雙眉蹙攏煙。
燕洵的思緒似乎一下子飄遠,怎麼就忘了,那些個冰冷的雪夜,屋子漏風,寒冷陰森,女孩子坐在炭火盆邊,就著微弱的燭火,一點一點地繡著宮廷貴婦們的錦帕衣衫,以討好那些偷懶的尚衣局奴婢,贏得那麼一點點可憐的食物和火炭。
他還能想起她的姿勢,彎著腰,身子小小的,有時候困得實在睜不開眼睛,就趴在膝蓋上稍稍睡一小會兒,側臉很安靜,從不抱怨。
這些年,他已經努力克製自己不去回想曾經的那些過往,害怕因那些事情讓仇恨蒙蔽了他的理智。於是他竟然忘記了,那些孤獨跋涉的時光裏,麵前的這個女孩子是如何扶植著自己挺過來的。她為他煮飯縫衣,她為他望風放哨,她為他尋醫問藥,她讓他剃去那些花把勢武藝的空架子,教他近身格鬥,教他實用的刀槍棍法,她為他書寫兵法計謀,她為他忍氣吞聲地留在這個偌大的牢籠裏,被人欺淩,被人毆打,卻始終一言不發。
這個女孩子,單薄瘦小,無權無勢,卻擁有一顆世界上最堅強的心,在他的整個世界轟然倒塌的時候,她用她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了他破碎的天空,拚盡性命撐起了一方存活的空間。
“好了,”女孩子站起身來,走到他麵前,說道,“試一試,再過兩個時辰就是定親宴,不能有差錯。”
一聲低低的歎息突然自男子的口中發出,他張開懷抱,頓時就將少女抱在懷裏,下巴擱在她的頭頂,疲憊地輕呼:“阿楚。”
楚喬登時一愣,整個身體一時間都僵硬了,她輕輕地推燕洵的手臂,“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
“別動,”燕洵輕聲地說道,“就讓我抱一會兒。”
楚喬的身體漸漸軟了下來,她也緩緩地伸出手,環住了燕洵的腰,額頭抵在男人的胸膛上,不再說話。
“阿楚,別怪我。”燕洵輕聲地說,聲音帶著低沉的沙啞,若秋風拂桑,“這些年,我做了很多你不喜歡的事。你表麵上冰冷,殺人揮刀從不手軟,可是我知道,你是個真正善惡分明的人。嶺南的那些茶商、淮水的船老板、盛京的米糧商戶,還有那些不聽從命令的燕北大員……我手上的血腥,很重啊。我隻是不想再像從前一樣,看著身邊的人受人欺淩被人砍殺卻無能為力。可是我現在,這麼努力,做了這麼多,卻還是要被人擺布,無法順從自己的心意,無法保全你。”
楚喬眼神微微閃動,緩緩地抿起了嘴角,有些暖流緩緩湧過心頭,帶著那些莫名的、無法說清楚的心緒,像是螞蟻一般啄食著她的心神。她並非不明白,隻是卻仍舊搖頭說道:“我全明白,你不必擔心我,那些驍騎營的大兵,未必奈何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