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小李子躬身走上前來,順著燕洵的目光向長廊的盡頭望去,那裏,梅林掩映之間,假山盤踞之後,有明亮的燈火遠遠地傾瀉開來。

“姑娘應該還沒睡。”

燕洵恍若未聞,隻是靜靜地站著,他知道,那重重屋舍之後,青竹窗帳之前,也一定有一個身影默默而立。他們之間,隔了三條回廊、兩扇朱門、一池清泉、滿園梅枝,走過去,隻是眨眼之間。

可是,沉重的無力感漸漸地在心頭生出,為何,這看似短短的一段路,卻顯得這般遙遠?

他的眼神寧靜,悠然如水,並不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目光穿透了這七年的寸寸光陰,穿越了似水流年的悲歡離合,往事如風,如幻似夢,患難與共,禍福相依。

長風陡起,阿精手中的竹傘一掀,就被吹飛。年輕的護衛一驚,轉身去追竹傘,遍天的大雪簌簌落在燕洵的肩頭,盡管穿著厚厚的大裘,仍舊覺得是那般寒冷。

“走。”

短促的一個字從男子的口中吐出,小李子一喜,頓時就在前麵引路,邊走邊說著:“姑娘肯定還沒睡,世子……”話還沒說完,就見燕洵帶著阿精竟向著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小李子微微一愣,提著燈籠,張大嘴巴,一時間茫然無措,不知該何去何從。

噗的一聲輕響,楚喬將窗子輕輕地放下,緩緩脫下外袍,隻穿著一身單衣,走到四角的燈籠前逐一將其吹滅,動作緩慢,麵色平靜。

終於輕輕一聲響,書案上的燭火也被吹滅,屋子裏霎時間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她摸索著來到床前,拉開被子,躺了進去。風聲靜謐,異常安靜,黑暗之中,少女的眼睛睜得很大,清冷的雙眸中並無淚光,隻是,卻有一些說不清的東西,漸漸地沉了下去,一層一層,好似綿綿的細沙和海浪。

第二日一早,楚喬照例來到前院吃早點,今日的鶯歌院別樣安靜,似乎每個人都在小心謹慎地克製自己不要發出聲音。楚喬和燕洵相對而坐,仍舊和平日一樣各自吃飯,偶爾抬起頭來說上一句閑話。

主子們毫無異常,平靜得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阿精和綠柳等下人疑惑地張望,最終卻通通無奈地歎息:也許,真的是自己想錯了。

早飯過後,一切趨於平靜,大家各司其職,神色間,似乎還透出幾分喜氣來。

畢竟,從此以後在這座偌大的皇宮裏,鶯歌院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行事了。

中午的時候,燕洵打開花房的門,隻見楚喬靜靜地靠在花架欄杆上,一副等了許久的模樣。

“我的血緹蘭!”燕洵哀呼一聲,急忙跑上前來。

楚喬一愣,回過頭去,隻見在自己的背後,燕洵捧著一株斷了一段根莖的蘭草,麵色懊惱地叫道:“我的血緹蘭!”

“不是我弄的。”

少女頓時舉起雙手想要置身事外,“我沒靠著那裏。”

“你沒看到這花架之間有絲繩嗎?”

楚喬一愣,細細看去還果然如此,她聳了聳肩,“就算是我好了,大不了再賠你一盆。”

燕洵搖了搖頭,將花盆放置一旁,坐在椅子上,正色說道:“這件事,你怎麼看?”

楚喬默想了半晌,然後說道:“皇帝是對你動了殺意了。”

燕洵淡淡一笑,嘴角輕扯,“他對我動殺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這一次不同,”楚喬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他並非真心想要同你冰釋前嫌,隻是要堵天下人的悠悠之口,為自己找一個緩步的台階,既要除掉你,又要置身事外。”少女麵色凝重,條理清晰地分析道,“如今氏族勢大,封地遼闊,皇帝除了京畿的軍隊,幾乎沒有兵權。軍政財權均掌握在長老會和分散在世家的手中,趙正德想要收回王權,除了依靠蒙闐、樂邢等少數皇權派將軍,就隻能寄望於分封在邊陲之地的王侯們。所以,他必不可明目張膽地殺你,一來害怕引起燕北躁動,激發大同行會死士的瘋狂刺殺,二來也怕寒了天下王族的心,以免再一次引起削藩的流言。畢竟,氏族們都在等著各家王爺皇族起兵,好趁機爭奪封地,擴大家族勢力。一旦王侯勢力被氏族蠶食,皇室再想要收回皇權,就會更加困難。”

燕洵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少女繼續說道:“所以他要殺你,就必須要假借別人之手,要做得似是而非,然後再嫁禍他人,將自己置身事外。但是現在隻要你一死,全天下的矛頭就都會指向他,所以他選擇在這個時候將女兒嫁給你,做出想要冰釋前嫌寬容大度的假象,讓世人以為他真的想放你回燕北,對以往的事情一概不再追究,然後再親自出手,置你於死地。你一死,他最心愛的女兒就成了寡婦,到時候自然不會再有人懷疑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