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今天,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文件,他卻堅信她一定會親自送來,見他最後一麵,雖然,他嘴上仍在數落她不知愛護自己。

直到現在,他似乎仍舊記得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那一天,他跟著師父遊曆到真煌帝都,在西廟街的小煙橋上,遇到了因為逃跑而被主人打得皮開肉綻的女孩。那一年,她還隻有九歲,又瘦又小,長時間營養不良讓她的皮膚蠟黃,整個人看起來毫無生氣。然而,她那一雙眼睛,那麼大,那麼黑,那麼亮,充滿了不屈的怨恨和絕不善罷甘休的毅力。

那一刻,他就知道,這個孩子一定會成功的,不管失敗多少回,隻要她還有命在,就一定能逃出來。

果然,半個月之後,在汝南城外的一家酒肆門口,他們又一次遇到了這個餓得奄奄一息卻仍舊不肯伸手乞討的孩子。師父收留了她,將她一路帶了回去。從此以後,天極山多了一個小妹妹,而他,也多了一份難舍的牽掛。

七天前,西華死在了燕北的左淩原上,當初從天極山一同下來的十三位師兄妹,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烏道崖伸手拍在羽姑娘的肩膀上,力道很重,想說什麼,卻終於壓了下去,“有事,有事回來再說吧,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嗯,”羽姑娘點頭,“你也是。”

烏道崖上了馬車,劉胡子穿了一身狗皮襖,搓了搓手,吆喝一聲就甩開鞭子。戰馬長嘶,撒開蹄子,馬車掀起一溜白色的雪霧,漸漸隱沒在漫天的風雪之中。

不管有什麼事,都可以回來再說。

羽姑娘輕輕地歎息一聲,冰涼的雪花打在她的臉上,讓她想起燕北的火雷原。

一切就要結束了,隻要再過幾個月,順利營救出少主,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到時候,她可以到卞唐去,那裏很溫暖,不像紅川這邊,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下雪,到時候,她就可以去體會一下書中的那些場景,泛舟碧湖,夜聞荷香。

阿羽抬起頭來,深深地吸了口氣,但是,前提是,要安全地救出世子。

她挺直脊背,輕喝一聲,轉身打馬而去。

他們已經等了太多年,一定可以繼續等下去,雖然有些話不能說出口,但是總有說出口的那一天。那一天,天下大同,百姓安居,世間再無奴隸,消泯幹戈。

冷風從遠處吹來,在平地上刮起細小的旋風,白雪盤旋而上,好似命運的輪回般,升上去,又掉下,周而複始。

此時的盛金宮裏,少女緩緩放下書案上的文書,走到窗子旁,望著天邊的火燒雲,愣愣出神。

丫鬟綠柳小心地敲門,怯懦地拉開房門,小聲地說道:“姑娘,外麵有人找你。”

在這裏,除了燕洵外,其餘的人都怕她,因為每一個下人進入鶯歌院的時候都受到過她嚴密的盤查。前世是國家情報人員,今生又屢屢在生死邊緣打滾,讓她對一切抱有警惕的態度。

女子眉梢輕輕一挑,“什麼人?”

“侍衛沒說。”綠柳小聲地回道,“是前城門的宋參將親自來通報的。”

“宋缺?”楚喬疑惑地說道,來人身份不簡單,不但能自由地進入盛金宮,更能指派宋缺來傳話找她,會是誰呢?

“你去告訴宋參將,我馬上就來。”

披上狐裘大衣,帶好防身的匕首,楚喬拉開了鶯歌院的大門,宋缺那張幾年如一日的冰塊臉頓時展露眼前。少女心下暗歎,這樣不懂人情世故的將領,難怪自己當初進宮的時候他就在守前城門,如今仍舊在守前城門,絲毫沒有長進。

七拐八繞,竟然來到了後宮花園的玉梅亭,這裏是趙嵩比較喜歡的地方。小時候,她經常悄悄到這裏接受趙嵩的接濟,如今,卻是好久沒來了。

林子仍舊是老樣子,隻是昔日的梅樹都略顯粗大了,如今正是梅花怒放的好時節,整個園子幽香浮動。宋參將一言不發地退了下去。楚喬一個人往裏走,沒走幾步,就看到了來人的影子。

“星兒姑娘。”

幾年不見,朱成已經有些發福,肚子圓滾滾的,卻仍舊是一張笑臉,絲毫不為楚喬叛出諸葛家而落什麼臉色。

楚喬麵色不變,聲音平靜地說道:“朱管家,我姓楚。”

朱成連忙賠笑著說道:“楚姑娘,我是奉少爺之命來找您的。”

“少爺?”少女冷冷一哼,恭敬有禮卻冰冷地說道,“哪個少爺?”

朱成微微一愣,不過仍舊答道:“諸葛玥諸葛四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