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洵的身體被人壓在地上,整個人再也看不出是那個昔日裏英姿颯爽的燕北世子,好似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冤魂,充滿了嗜血的仇恨和殺氣。

蒙闐看著少年倔強的眼睛,終於無奈地歎了口氣,沉聲說道:“既然燕世子抗旨不遵,就別怪本官秉公辦理了,來人,將他拖上來!”

“慢著!”

長風倒卷,黑雲翻騰,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所有人齊齊轉頭望去,隻聽清脆的馬蹄聲陡然從紫金門的方向傳出,白衣雪貂、墨發如水的女子策馬而來,一字一頓地緩緩說道:“我來驗!”

“母親?”

血泊中的少年陡然回過頭去,望向那個高居在馬背上的女子。女子白衣勝雪,水袖如雲,滿頭墨發披散在身後,好似質地絕佳的懷宋墨緞,一張素顏猶若白蓮,眼眸溫柔如雪山之巔的清泉,就連眼角的絲絲魚尾紋也顯得溫柔寧靜。

女子翻身下馬,徑直走到燕洵身邊,兩側的侍衛們仿佛愣住了,竟無一人上前阻攔。

女子將燕洵的頭抱起,用潔白的衣袖輕輕地擦拭少年染血的麵孔,淡如雲霧地扯開一個溫暖的微笑,“洵兒。”

燕洵的眼淚瞬間滑落,這個之前麵對千軍萬馬都不曾皺一下眉頭的少年瞬時號啕大哭,他緊緊地抓著女子的衣袖,大聲問道:“母親,為什麼?到底出了什麼事?”

“洵兒,”女子溫柔地擦去他眼角的血塊,輕聲問道,“你相信你父親嗎?”

燕洵哽咽地點頭,“我相信。”

“那就不要問為什麼,”女人抱著孩子,眼睛寧靜地在觀斬台上那些貴族的身上一一掠過,輕聲地說,“這個世界,不是一切事情都可以說清楚原因的,就像虎吃狼、狼吃兔子、兔子去吃草一樣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母親!”燕洵陡然轉過頭去,冷眼望著那些衣衫華貴的貴族,一字一頓地寒聲說道,“是他們嗎?是他們害了燕北嗎?”

少年的眼神淩厲如同冰雪,刹那間刺透了狂飛的雪霧。那一瞬間,所有的帝國權貴幾乎同時打了一個寒戰。他們看著那個麵容秀美空靈如蘭的女子,隻見她清淡地笑笑,拭去孩子眼角的淚水,“洵兒,不要哭,燕家的孩子,是流血不流淚的。”

“蒙將軍,我來驗屍吧。上麵的那些,是我的丈夫、兒子、女兒,我的親人,相信在這天地間,再也沒有一個人比我更加有資格來做這件事了。”

蒙闐眉頭緊鎖,眼睛裏有黑色的暗流在激蕩翻滾。看著女子如花的素顏,這個帝國最為鐵血的軍人突然間說不出話來。那些跌宕風雲的往事像是潮水一般在他的腦海中飛馳而過。

他還記得那年早春,他和世城,還有如今那個連名字都不能直呼的男人一起,在卞唐的清水湖畔,邂逅了超凡脫俗的女子。那時的他們,還是那般年輕,女孩子撐著船,穿著一身湖綠色的衣裳,卷起褲腳,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腿,大笑著衝著三個看傻了眼的少年大聲地叫道:“喂!你們三個大個子,要上船嗎?”

一晃眼,三十年,那麼多的血雨腥風,那麼多的殺伐征途,那麼多的狡詐陰謀,他們三人攜手與共,從濃濃的黑霧中肩並肩地殺出一條血路來。那時的他們,也許並不知道三十年後的今日會麵臨這樣的境地。如果知道,他們還會那般同甘共苦,還會那般同氣連枝,還會那般舍生忘死地禍福與共嗎?難道昔日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讓他們在日後互相舉起刀劍,砍下對方的頭顱?

蒙闐緩緩地歎息,低沉地說:“你不該來。”

“他說過,不會限製我在帝都的自由,隻要我不出真煌城,就不會有人阻攔。蒙將軍,這是聖諭,你不能違背。就如同你帶兵殺進燕北一樣,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做了。”

女子提起裙角,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動作那般輕盈,可是落在地上的腳步,又顯得那樣沉重。

“母親!”燕洵大急,頓時站起身來就要撲上前去,可是還沒走出一步,陡然摔在地上,痛苦地悶哼一聲。

楚喬見了,登時衝出已經不再阻攔的士兵的包圍,幾步跑上前去,扶住燕洵的身體,緊張地問:“你怎麼樣?”

大雪紛揚而下,北風號叫,蒼鷹淒厲,遍地狼藉的鮮血,遍地破敗的旗幟和倒塌的火盆,千萬雙眼睛齊齊注視著那個一步步走上九幽殺地的女子的背影。長風卷起她的衣裙,翩翩欲飛,像是一隻在狂風中徘徊的白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