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過了雪, 英國公府裏銀裝素裹。
魏老太太住的靜安堂外, 幾個婆子正在掃台階上的雪。大雪下過之後就是晴朗天氣, 日頭升高高的, 嗬口氣都是白霧。
屋內地龍燒得暖和, 宋媽媽扶魏老太太坐在羅漢床邊, 丫頭端了盞血燕半跪著放下來, 另有婆子輕手輕腳地把房裏的梅花換了新的。
魏老太太又拿起了那封信,前幾天她已經看過了,但忍不住還是想打開再看看。
老太太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 老了來氣質也是端然出眾,戴了翡翠鑲嵌的眉勒,萬字不斷頭檀色緙絲褙子, 頭發梳得規規整整的。一封信來來回回地讀了好多遍, 越讀就越生氣:“……他也真是糊塗,親生女兒也能給忘在外麵, 還叫過了這麼久的苦日子!”
宋媽媽含笑安慰魏老太太:“您可別急, 這不是找回來了嗎。”
“畢竟是英國公府的孩子, 怎能叫那人家養著?”魏老太太還是猶氣不過, “早該讓我知道去尋了回來!放在我身邊教養, 不知道比那地方好到哪裏去。”放在她身邊, 自然是無比金貴地養,英國公府的小姐走出去,那在京城也是無人敢小覷的。
“國公爺也是怕您不接受這孩子的出身……”宋媽媽是伺候魏老太太的老人了, 說道, “這不去找之前還給您送了信嗎,我看也快要到了。”
魏老太太歎了口氣:“我活這麼大年紀了,能有什麼接不接受的。明珠不也是我養大的,雖不是咱們家的孩子,但比正經的小姐也不差了。更何況還是魏家親生的孫女。”丫頭喂她喝了一勺血燕,魏老太太嫌棄太甜,搖頭推拒不喝了,問道,“明珠可起來了?”
宋媽媽扶魏老太太站起來:“昨個兒跟忠賢伯家的小姐玩了好一會兒,今天可起晚了。丫頭去叫的時候還賴在床上呢。”
“把她叫了起來吧,”魏老太太聽了就說,“還沒跟她說過宜寧的事,倒也該讓她見見妹妹。”
宋媽媽聽了便應喏去吩咐了。
嘚嘚的馬蹄聲隨著揚起的一陣雪塵,宜寧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撩開了車簾,一天一夜馬車勞頓,如今京城依稀在前了。寬闊的石板路,街沿巷閭此時還緊閉著門,有些早茶鋪子已經開了,熱氣騰騰的湯鍋煮著豆漿,便是這豆漿的香味了。京城靠著玉井胡同這一帶非常繁華,因玉井胡同大半都是英國公府,再旁的槐樹胡同裏就是寧遠侯府。英國公府的老國公爺是開國重臣,所以府邸修得又大又氣派。後來再分封的王公侯爵的都沒有這麼氣派的府邸。
槐樹胡同的進口就有一株槐樹,而玉井胡同裏原有口古井,煮豆漿的小販從這井裏取水,煮出來的豆漿又香又甜。這些記憶中的場景本像蒙了灰塵一樣,如今卻非常的鮮明熱鬧。宜寧看著微有些出神,真是沒想到,她有一天會這樣回來。
“小姐,仔細外頭的風冷傷著您。”魏淩派給她的丫頭珍珠輕聲說。
宜寧才放下了簾子。魏淩指派給她兩個丫頭,溫婉些的這個叫珍珠,冷清些的一個叫玳瑁,說都是從他房裏選出來給她的。可能是魏老太太的確為兒考慮,兩個丫頭長相出挑。玳瑁還要更勝珍珠一籌。珍珠是喜歡管東管西的,對伺候宜寧這件事挺熱情的。玳瑁則沒這麼麻煩,交給她事情了就去做,不說她就杵在那裏發呆,或者是看著魏淩的背影發呆。
宜寧歎了口氣,她還是很理解這種丫頭的。整天和英俊高大有權勢的男主人相處,自己長得又好看,青蔥一樣的年華,沒動點心思是不可能的。對這兩個魏淩給她的丫頭宜寧都是淡淡的,貼身的事情自然還是交給鬆枝和青渠去做的。
魏淩騎著馬走在前麵,路上的行人自然紛紛避讓。看到排場的還會感歎一聲英國公府果然是簪纓世家中的翹楚。
魏淩的下屬早早地進了英國公府的門,兩扇高大的黑漆嵌麒麟銜銅環的門緩緩打開。宜寧聽到有人說話:“已經傳了話了,老太太正在前廳等著呢。”還有人說“國公爺,早點已經準備好了。”甚至又有聲音“小姐的院子收拾整齊了,老太太親自看過了!”
整個英國公府龐大又忙碌,為著她回來這件事,想必是少不了的。
珍珠和玳瑁的神情很平常,兩人本來就是府中的家生子。青渠的神情也很平常,她是太大條了,對這種什麼什麼世家沒概念。而鬆枝聽到這陣仗則有些緊張,宜寧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的手緊緊握著。
英國公府實在是大,馬車從影壁到垂花門都走了許久。等馬車終於停下來之後,車簾才被挑開。宜寧看到魏淩向她伸出手,溫和地道:“眉眉,跟爹爹下來吧。我帶你去見你親祖母。”
宜寧探出頭,魏淩輕一摟她的手把她帶了下來,他牽著她朝前走。
宜寧仰頭看,寬闊的甬道,石雕的蓮花座燈。過來就是飛簷鬥拱,高大的紅漆廊柱,門楣上掛著匾額寫了“靜安”二字。門口垂手立著四個丫頭,看到魏淩和她之後屈身行禮。
對於十三歲的宜寧來說,這個門楣實在是太高大了。她仰頭看了一會兒,身側的魏淩又道:“不要怕,你是英國公府的小姐,這就是你的家了。”他牽著她的手寬厚而有力,像是在安慰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