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春夏的時候,白達旦部放眼看去,是無邊無際的綠,風吹過之時,隱約能在高高低低的草叢間,看到牛與羊,這首歌兒甚是應景。
此刻,帳外冷風呼嘯,與脫懽口中輕快的曲兒,卻對比鮮明。
脫懽今年隻得九歲,他最熟悉的就是這首。
然而,敕勒川在哪裏?
歌兒裏說的陰山,又是在哪裏?
脫懽一概不知道。
甚至,他都不是用鮮卑語唱的這歌。
他爹爹先前教他的曲兒,是契丹語的。
在距離他們族聚居地的十幾裏外,有幾座宋人的棚帳,是前些年的才到此處的。他們隻收買皮毛,並不牧羊、狩獵,故而與吐莫忒族的人雖不曾交往,倒是一直相安無事。
今年盛夏的時候,脫懽在那附近放牧,當時他騎在牛兒上,正放聲唱著他爹爹教的、契丹語的“天蒼蒼、野茫茫”。
——“《敕勒歌》?”
一個宋人的老頭兒在不遠處,曬著太陽,一邊捏著針線,縫製著一件羊皮的披風,聽得脫懽唱歌,抬起頭來,用契丹語探問道。
脫懽揚起眉毛,覺得訝然。
他聽爹爹說,那些是宋人。
雖然,他看不出他們與自己的族人有什麼不同——一樣的黑頭發、黑眼睛,一樣的左衽圓領、窄袖的長袍,下身也穿套褲,褲腿塞在靴中。甚至,就連袍子裏麵穿的襯衫襖,亦沒有太大的不同。
唯一的區別,是老頭沒有髡發。不過,後來脫懽見過老頭兒的家人後,發現他們其他人都有髡發,隻得老頭兒是例外。
宋人也會說契丹語的麼……
“你會說我們的話?”
脫懽脫口問。
“不但會說,還會唱呢。”
老頭兒停下手中的活計,有心逗趣他,便唱了一遍脫懽剛剛唱的曲兒。
脫懽感到有趣,翻身下了牛,蹦蹦地跑到老頭兒跟前,好奇問:“你怎麼會唱這首歌?”
老頭兒看他小臉紅撲撲的,也不怕生,真是可愛得很,於是,忍不住摸了摸脫懽的小腦袋,卻又立即如觸電一樣,猛地縮開手,略有惶然地問:“按你們的規矩,是不能摸小孩子的頭,對嗎?”
“沒事!”脫懽朗然道:“我也時常偷偷摸我家小弟的腦瓜子,沒事的。”
想了想,他又四顧一下,小聲道:“不讓爹爹知道就好。”
“哈哈哈哈!”
老頭兒愈發愛煞這個精靈的小鬼,笑嗬嗬道:“我姓林,你就喚我林老頭吧。”
“林老頭,”脫懽不與他客氣,追問道:“你怎麼會的這首歌?”
林老頭一笑:“《敕勒歌》,是《樂府詩集》裏的一首。”
“什麼是《樂府詩集》?”
脫懽皺著小眉頭問。
林老頭自豪地答道:“是我們宋人祖先的一本歌辭總集。”
“不可能!”脫懽立即不客氣地否定:“我爹爹說,《敕勒歌》是我們先祖敕勒人的歌。”
吐莫忒族是白達旦部的一個分支,據說先祖有敕勒人血統。
“你們的先祖是鮮卑人?”
這次,輪到林老頭訝然。
“什麼是鮮卑人?”
脫懽越聽越懵。
“鮮卑人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