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正,冬雨依舊綿綿。
八寶茶樓的院門大開,可惜這雨天並無多少行人路過,否則,從外麵就可以看見這雨夜的庭院。
青石鋪砌的地麵因雨水泛著粼粼光波,如鍍了一層黃金。
時值霜月,早些天下了幾場冰雹,溫度驟然下降了許多。過不了多久,大約會雨夾雪,繼而,便是初雪了。
與室外的冷寂不同,八寶茶樓的貴賓廳內燈火通明。
傅紹禮剛進到牡丹館,便如鄉下老兒入了汴京城一般,左顧右盼。
牡丹館在八寶樓內院,走過了平日營業待客的大廳,還要經過一個精心修整的通幽小徑,才能到達。
該廳的院外,有一偌大的小池子,池邊種植鬆柳桃杏,若在夏日,定必遮天蔽日。樹影燈光之間,又見一朱欄板橋。
度過橋去,是一院子,門外書有“牡丹館”三字,入門後有曲折遊廊,院牆根有隙,流入清水,繞至前院,盤旋在一片小竹林的下麵而流出。
傅紹禮嘖嘖稱奇。
八寶茶樓他幾乎每日必去,但若不是有夥計帶路,他還真不曉得這裏有如此清幽雅致的地方。
走到院子的深處,眼前是一棟兩層高的建築,碧瓦朱甍,丹楹刻桷。
大門兩側,掛著偌大的兩盞羊角燈,高可隱人,上下尖而中間橢圓,其形如棗。
這羊角燈傅紹禮認得,是城西鑾寶齋的出品。
隻有鑾寶齋,才能做得出這樣薄如蟬翼的羊角燈。
但是,這樣子的燈並不容易做到,必須要選取優良的羊角,截為圓筒,再放在開水鍋裏悶煮,待煮軟後,用紡錘形楦子塞進去,用力地撐,使其整體變薄;如是反複地煮,再反複地撐。每次都要換上鼓肚更寬的木楦,直到整個羊角變形為薄而透明的燈罩為止。
許多羊角會在撐大的過程中破損掉,最後能成功的不會太多,尺寸大的尤其難得。
浪費數十個羊角也不一定能有一個成品。
眼前的兩盞燈,最鼓處的直徑有一尺餘,薄得似絲綢一樣,而且竟沒有一個接縫!
上麵各自畫了幾朵栩栩如生的牡丹,在燈火的透射中,如同活生生的花朵沐浴於日光之中。
傅紹禮輕輕撫著花白的胡須,歎了口氣——光是這兩盞燈的價格,恐怕便抵得上德興泰一整個季度的利錢了。
何其奢靡!
他入到了館內,裏麵的玉階彤庭,金碧輝煌更是令人大開眼界。
“傅掌櫃?”
叫住他的,是荷香樓的東家闕承平。
傅紹禮轉過身子來,拱手回禮:“闕掌櫃,許久不見。”
傅紹禮所屬的德興泰做的是糧油雜貨生意,而荷香樓的大米糧油正是由德興泰供貨,此二人也算是老相識了。
闕承平年紀不大,頂多就是三十五、六歲,中等身材,五官相貌都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隻是一雙眼睛不但是單眼皮,而且長得十分細小,總是似睡非睡那般,不甚看得出喜怒。
他笑道:“傅掌櫃收到邀請函了?”
這話要是別個說的,傅紹禮興許就氣惱了。但德興泰與荷香樓合作多年,可謂知根知底,各自有多少斤兩,都是心照不宣的。
“其實我是茫茫然,”傅紹禮坦然道:“聽說這招標會說的是那馬裘酒之事,我們德興泰雖是老字號,但汴京城經營糧油的大商號多得是,怎的就發了邀請函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