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略“她”的嘲諷,問道:“你是否有心願未了?”
“是,”
“女鬼”盯著他,眼神平靜無瀾,似看著一個死人。
“她”道:“我祈願像你這般的閑雜人等,不要再走入我的竹林。”
說罷,“她”抱著七弦大步流星地走向竹林深處。
……
回到宮中,柴琛依舊是雲裏霧裏。
他是已經逃過一劫了嗎?
本該是喜,為何反而若有所失?
後來的好幾天,他都是渾渾噩噩。
好像有一塊魂魄不知道飄去哪兒了,他整個人都無法著地,落魄地飛來飛去。
他明明無論看到什麼顏色,都不再走火入魔地想著“她”了,“咒”已經解除,還有什麼地方不妥的呢?
“二殿下,”尚服局的內侍甘城送來幾匹綢緞,道:“本次越州進貢來的緋綾,共一十三匹。除了四匹送去了皇貴妃與貴妃那處,官家說,餘下的讓二殿下先挑兩匹。”
他是前皇後唯一的兒子,身份尊貴非凡。宮中倘若有何稀有之物,官家定必讓他先挑的。
柴琛漫不經心地翻了翻那些綢緞,心道奇怪,明明是匠心獨運的奇珍,總覺得不滿意。
他問:“可有黑色的?”
甘城恭敬地回道:“殿下,這緋綾的質地滲不了色,向來是不做深色的。”
“素色的呢?”
“太後不喜素色,故而進貢的綢緞都沒有素色的。”
柴琛又問:“那赤色的可有?”
甘城搖了搖頭:“赤色太豔麗,官家不喜歡。”
“那青色的……”
柴琛的話問到一半,便愣住了。
這咒語哪裏是解了?
分明是更厲害了。
也不顧甘城的愕然,他奪門而出,一路向宣德門的方向狂奔。
與上次擔憂驚慌的心情不同,這番前往竹林去,柴琛既期待又忐忑。
期待什麼?
忐忑什麼?
他說不上來。
他隻知道,離竹林越近,他的心就越踏實。他真切地感覺到,自己那塊漂浮的魂魄漸漸著陸。
原來,是“她”偷了他的魂魄啊。
好調皮的女鬼。
……
可是,這次他沒有看到那“女鬼”。
一個時辰,兩刻鍾。
他把竹林都翻遍了,還是找不到。
這不是欲擒故縱,“她”是真的不想要見到他。
柴琛頹然。
“她”瀟灑地不知所蹤,而他卻要帶著“她”施下的咒語度過餘生。
縱使日後他或榮登大寶,或君臨天下,或佳麗三千,或兒孫滿堂,都總有一塊魂魄渺渺然不知所蹤。
他心底深處,必定忘不了曾經有一日,在一個竹林裏,他看過最燦爛的竹雨,他聽過最動聽的《歡沁》。
“她”何其殘忍。
正想要原路折返,卻發現竹林的盡頭有一條往下的溪流。
溪流的兩邊,種滿了花草,斜坡上是連綿的桃樹。一陣春風拂來,桃花瓣如雨般飄灑。
他想到陶潛的《桃花源記》。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
“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
桃花源,可有他的“桃花仙”?
溪流的盡頭,是一片無邊的湖水,在夕陽的餘暉下泛著醉人的粼光。
他看到亭子裏有道熟悉的身影。
為什麼眼角竟有些濕潤了?
此刻,柴琛覺得“虛驚一場”實在是一個太美好的詞,比萬事如意,比一帆風順,比心想事成都要美好千倍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