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過了中秋,雨仍下個不停。
淅淅瀝瀝,無休無止。
一場秋雨,一場冷。
剛從大慶殿出來之時,劉沆感受到一股明顯的涼意。
搓了搓手,輕嗬了一口氣,竟有淡淡的氣霧。
走到宣德門,許德水趕忙迎了上來,殷勤問:“老爺,是否先回府添衣,然後再去?”
劉沆上了馬車,正要回答,身旁傳來同僚的聲音。
——“寬夫,請留步。”
寬夫是文彥博的字,喚住他的是禮部侍郎葉明誠。
葉明誠道:“青龍大街新開一家菜館,有道烤魚膾美味非凡,今個天涼了,正好去嚐一嚐,我作東,走。”
他與文彥博是同期的進士,一向交好,平日常常相約一起喝酒吟詩。
可惜,文彥博卻道:“良哲,今日我府中有要事,改日再聚,見諒!”
說罷,拱了拱手,滿臉歉意。
文彥博是殿中侍禦史,掌糾彈百官朝會失儀事。往日,他總咬住中書、門下省不放。不知為何,這個月來,文彥博仿似轉了性子一般,上朝之時幾乎可用沉默寡言來形容。
劉沆覺得此事有異,便多留意了他幾分。隻見他急匆匆地上了馬車,奔馳而去,劉沆也想起自己的“要事”,忙囑咐許德水道:“朱雀大街,快!”
馬車疾馳而過,劉沆忽聞得旁邊有馬車並排而過的聲音,抬起簾子細看,不曾想,旁邊那馬車裏的人也抬起了簾子,一時間,打了個照臉,竟是文彥博。
“寬夫?”劉沆好奇問道:“貴府不是在城西麼?怎的往這個方向?”
文彥博被他這般一問,窒了一下,支吾道:“下官忽而想起,家母說過想吃八寶茶樓的燒賣。”
劉沆自是不信的,礙於情麵,還是道:“寬夫孝心可嘉。”
眼見八寶茶樓就到了,文彥博著下人停車,拱手告辭。
他輕籲了口氣,心裏暗忖,怎的在這裏也能遇著這老冤家?
想到等下的編輯會議,心情才漸漸轉好。
在《汴京小刊》寫專欄的這個半月,是文彥博在京城這十幾年來最快樂的時光。
說起來,他的仕途也算順遂。隻是,總感到缺了少些什麼。
朝堂之上,就數他和禮部的葛敏才最耿直執言了,但是,他所奏之言,官家真有放在心上嗎?文武百官呢?多少人說他不識抬舉,不通時務。中書、門下省的閣老們更是視他如眼中釘。
為官二十多載,心灰意冷的日子,比誌得意滿的時日要多得多。
卻是那一天,在八寶茶樓裏,聽得說書人在讀《汴京小刊》。
讀到他的《淺議常平倉、廣惠倉》,當中批評朝廷的常平倉”遇貴量減市價糶,遇賤量增市價糴”的呆板做法,建議靈活地將常平倉、廣惠倉的儲糧折算為本錢,以低利率貸給農民、工匠,以緩和民間借貸盤剝的現象。
頓時,滿堂轟然,一片叫好之聲。
有一老者更是拍桌道:“‘汴河愚公’急民所急,想民所想,當於朝堂為官,可惜,可惜!”
旁邊眾人也附和說:“老伯所言甚是!如今當官的都是什麼狗屁,做官就應該像‘汴河愚公’這般,心係百姓!“
文彥博聞言,心中一股暖流迸發。在朝堂上所受的委屈與曲解,此時都煙消雲散了。
是啊,自己一心為民,又何須介懷太多。
後來的日子,他把想要進諫的話,都用“汴河愚公”的名義寫在小刊裏。
不曾想,在朝堂的沉默,竟有意外收獲——同僚們對他,比以前要友善得多了。
一切是這般完美。
直到前一刊,那個叫“城北智叟”的人,撰文駁斥他的《淺議常平倉、廣惠倉》,居然引得一眾好評。
文彥博不屑。
此等嘩眾取寵之人,分明是借反駁自己來出風頭,雖則旁征博引,但所述觀點在文彥博看來,都是無視百姓民生,誤人至極。
《汴京小刊》的宗旨是“民生無小事”,“城北智叟”此人,全然沒有《汴京小刊》作者應有的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