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彥博心中有種被欺騙的感覺,怒道:“這雞毛蒜皮、囉裏囉嗦寫的是何物?”
他翻到前幾頁的“汴京說法”欄目,指著問樂琳道:“這裏,城南的陳某人打死了鄰居張某人的狗,張某又打傷陳某的兒子,如此小事,有何必要花一整頁來記敘?”
樂琳反駁:“此的重點並非事情本身,而是訟師以《大宋律》為基礎,探討雙方應如何賠償。”
“那這個呢?”文彥博翻後幾頁:“這個‘知音故事”呢?‘姻緣自有天注定,李太守亂點鴛鴦譜’,嘩眾取寵!荒唐!”
這個故事,是樂琳大學的時候,在《三言二拍》裏看到的。
明代馮夢龍的《三言二拍》,故事通俗易懂,又曲折離奇,最適合放在《汴京小刊》不過了。
她把故事大概改一改,便放了上去。
“晚生覺得,老百姓忙活了一天,應該想看些有趣的故事。”
“好,這個暫且不說,”文彥博翻到最讓他生氣的“汴京理財”欄目:“何為‘理財’?你把這錢財之事,大模廝樣寫於書中,汝不知恥乎?”
樂琳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和這位古人交流下去,歎息說:“文大人,要不這樣?您暫且當作不知此事,往後此刊發生何事,斷不會毀及大人名聲,可好?”
又往旁邊的柴玨問道:“殿下,你說呢?”
柴玨恍若未聞,隻拿著《汴京小刊》在發呆。
樂琳怒道:“三殿下!”
她一把搶過他的書,看到他正翻到倒數兩頁,“樹人先生讀《論語》”的欄目。
柴玨這才回過神來。
“樂琳,”他深呼吸了口氣,殷切地問樂琳:“這‘樹人先生’是何人?能否為我引薦?”
文彥博也好奇得很,忙翻到後麵細看。
裏麵寫道:“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世人皆言,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餘之師長亦曾言:聖人之道深遠,人不易知。使其往君子之道而行,不需使知其然也。”
——世人都說,孔子曰:可以讓老百姓按照我們指引的道路走,沒必要讓他們知道為什麼。我的老師也曾說:聖人的道理深遠難明,普通人不容易理解,讓他們照著君子說的話做就好了,不需要讓他們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文彥博看到這裏,不由得點了點頭。
北宋時候的《論語》,大多是照魏晉時期何晏的《論語集釋》來解釋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便是其中一個和後世最不同的地方。
他繼續往下讀。
“餘不以為然。孔聖曾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嚐無誨焉’,又曰:‘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如何會有此‘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言?”
——我卻不以為然。孔子曾說過:“隻要自願拿著十餘幹肉為禮來見我的人,我從來沒有不給他教誨的。”也曾說:“勤奮學習而不感到滿足,教誨學生從不倦怠。”這樣的人,又怎麼會說出:“可以讓老百姓按照我們指引的道路走,沒必要讓他們知道為什麼。”這樣的話?
文彥博心中一個咯噔,這個疑惑,他亦曾經有過。
忙往下看。
“故而,應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有人能行君子之道,當使其行之;若不能,則應使其知之。”
——因此,原句應該是:百姓可以的話,就讓他去做;不可以的話,應該使他知道怎麼做。
看到此處,文彥博如醍醐灌頂般。
正是!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樹人先生’究竟是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