鮟鱇魚與綠眼睛(1 / 3)

赫連青已經走了半天了。雲小闕呆呆地站在巷子裏, 心頭驀地湧起失落。

十三歲那年, 她在北方跟著馬幫討生活, 赫連青便在那時闖進她的生活。當時她怕被人聽出南海的口音, 隻好一天天悶頭假裝一個啞巴。赫連青是一個很好的旅伴, 除卻話格外多, 脾氣又好, 人又大方,雖然他也並沒有什麼錢,卻還是一個勁兒地給雲小闕買東西。

雲小闕後來常常後悔, 為什麼自己總是思慮太多,給人的信任太少。來自赫連青兄長般的關懷,她一點也沒感覺到。她無比不安, 時時驚惶地揣測, 這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是否要在什麼必要的時刻取她的性命。

雲小闕就這樣失去了無家可歸後第一個對她好的人。

赫連青還是一個溫柔的人, 知道她怕了, 就悄悄地退開, 自此一別三年沒有音信。如今塵埃落定, 但兩人都走上了不同的路, 依然要再次分別。

曾追尋她的人去了遠方, 而她曾躲避的人卻仍在她的身旁。雲小闕搖了搖頭,歎道緣分果真妙不可言。

她其實有一點點動心。赫連青說是她表兄的時候,她有那麼一瞬間, 希望這是真的。

雲小闕昂首走進人流, 麵上帶著一點釋然又無奈的笑意。可惜這是不可能的事,她的親人都太過不幸了。如果作為旅伴的話,她希望以後的路上,還能常常遇見他。

走到六扇門門口的時候,雲小闕還沒抬起手來推門,就迎麵被甩了一臉的涼水。

她抬頭一看,一群捕快捏著樹杈黑壓壓地扒著牆頭,傻樹成精的架勢。薑茴拚命地用胳膊肘懟身旁的蘇秉,埋怨道:“你抓賊的時候怎麼沒這種準頭啊,知不知道什麼叫灑水?灑一點點,一點點就夠了。你在過潑水節嗎?”

雲小闕撈起自己雪白的袖子,想了想還是用手抹了臉,“你們在幹什麼?降妖除魔?”

“差不多吧,驅邪啊!”薑茴撲在牆頭樂嗬嗬地說,“用柚子葉水擦一擦,去去身上的晦氣。”

雲小闕幹笑道:“等你小爹回來再說吧。他比我晦氣多了。”

離開這所宅子不過一月有餘,再到時卻是恍若隔世。雲小闕踏在小後院的門檻上,看著麵前笑吟吟的薑茴,忽然想起自己剛來的日子。

“咱院兒的樹都是小爹養的,結的花頂好看,結的果全盛京最好吃。”薑茴叉腰看了一圈,感歎似的道,“你走的這段時間正好是下櫻桃的季節。你看,吃好吃的就得在這守著,稍微上外邊走一走吧,它就過了季了。”

雲小闕盯著樹坑裏過熟墜落的腐果,心痛得無以複加,和煦微笑道:“姑奶奶我錯了,我以後哪也不瞎跑了還不成嗎?”

“知道就好。”薑茴洋洋得意道,“這麼大個人了,不著家哪兒行啊......誒話說回來輕衣和道長呢?又去哪兒鬼混了?”

雲小闕敢想不敢言,望天道:“嗨呀,誰知道呢。”

“行了,不管他們,他們都是懂事的人了。”薑茴一擺手,“小雀兒你今晚想吃什麼呀,我去張羅張羅。”

雲小闕心想說得好像她很不懂事兒似的,又想你以為那倆人多靠譜呢,你這會沒在意,明個兒他倆都跑到峨眉山金頂了。腹誹歸腹誹,嘴上還是很積極地道:“我、我想吃魚生!”

內心的迫切溢於言表,甚至忍不住舉起了手。

薑茴有點為難。但是一想到雲小闕畢竟是個海島人,吃生食也是地域習慣,她作為一個乖巧的小女兒,為飽受摧殘的小娘準備一點家鄉味道怎麼了!遂點頭微笑道:“我這就去魚市挑一條好的。”

雲小闕連忙跟在她身後叮囑,“要鮟鱇魚啊,解魚的時候內髒千萬不要扔,魚腸生切佐山葵,沾點醬油脆脆噠可好吃了。魚肝還是得煮一下的,要不吃了容易中毒,雖然煮了以後也有可能中毒......”

她越說口水音越重,咕嚕咕嚕地空咽。薑茴心裏好累。

當然最心累的是在她看到鮟鱇魚的那一刻。從小家庭生活幸福的精致女孩薑茴,在菜市場被一條魚的醜惡嘴臉活活嚇哭。

然而雲小闕最終沒有吃上這頓薑茴滿含熱淚剖出來的魚膾。不知是這些日子來心思太重,還是在紫宸殿上嚇丟了魂,總之絕不是一時半會兒作下的毛病,經了今日冷汗濕透後迎風一吹,導火.索引了炸.藥庫,雲小闕當晚就發起高熱,渾身軟得坐都坐不起來。

通報到葉府的時候,葉靈昱看上去倒是一點都不意外。正好給祁晟蘭看病的太醫還在府上,養病還是她這兒條件方便,和六扇門離得也近,薑茴當機立斷,趁著人還沒燒糊趕緊給送了來。折騰一通把雲小闕放在祁晟蘭床裏以後,前者已經睜不開眼,開始嘀嘀咕咕地說胡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