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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的時候母親已經斜靠著椅背睡著了,她的手還搭在我的額頭上,強烈的光線刺得我的頭越發的疼,高燒還是沒退,眼睛衝的發紅,鼻子也堵得受不了,擠出來眼淚滑在冰冷的手上有些發燙,我從她的懷裏掙紮著爬起來,睡眼朦朧地看著她,我的手裏拽著的是兩張硬座火車票,北京西至漢口。
車站的阿姨已經來了好幾趟了,說,孩子都燒成這樣了,要不幫你們把票改簽一下,等一天再走,然後又買來一盒感冒藥塞給我。
母親隻是笑笑,宛然謝絕,然後拿起那瓶早已溫熱礦泉水貼在我的額頭上,車站吵雜的聲音越來越大,候車室悶熱的空氣也濁得讓我有些想吐。
旁邊的老婆婆正拿著一個饃饃,一邊喝著水一邊大口大口地吃著,她光著腳,側坐在椅子上,椅子下邊鋪滿了報紙,一個中年男人正呼呼的睡著,他的身上靠著的是一個滿身汙垢的小女孩兒!
小女孩兒穿著一件粉色的小連衣裙,頭上紮著兩條小辮子,卻是亂得很,像是很久沒有梳理過了,手裏拿著一個已經隻剩下一隻胳膊的和她紮著一樣頭發的洋娃娃,她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然後又使勁兒的拽著那個洋娃娃剩下的那隻胳膊!
小女孩兒突然站起身,伸手要去奪婆婆手裏的饃饃,老婆婆顯然沒反應過來,饃饃一下掉到了椅子上然後滾到了那個男人的身上,小女孩兒立了一會兒又往男人的身上撲去,男人立時驚醒了,猛地坐起來,他的頭一下打在了老婆婆手裏的茶缸上,於是那缸滾燙的開水便全部潑到了小女孩兒側抬的手臂上。
男人的大腿上也濺起一大灘水漬,男人本能的跳起來,拉起黏在腿上的褲子,發出誇張的聲音。那個小女孩兒卻依舊是一動不動,而我卻分明看見小女孩兒拿著饃饃的那個胳膊已經漸漸的紅了起來,她的另一手卻還是拽著那個洋娃娃的胳膊!
似乎在很久之後男人才想起要去看看那個小女孩兒的手到底怎麼樣了,男人抬起她的手,說著我聽不懂的方言,一邊又衝著那個老婆婆大聲嚷著。
女孩兒一直沒有哭,至少在我又睡去之前,她沒有發出一點兒的聲音,盯著那個男人,一動不動,麵無表情!
淩晨兩點十分,母親拉起我,跟著那些的扛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的人群湧進了站台,如同逃難一般!
我似乎有回過頭去尋那個小女孩兒,而我看見的卻是一個又一個陌生到讓我害怕的麵孔,他們行色匆匆,似瘋了般的往前擠著!
我緊緊的抓著母親,尋找著我們的車廂,十三車二十六號,二十七號。對麵的那個戴帽子的男人一直瞅著我,在我爬上去要把那個包放上行李架的時候,他終是“騰”的一下跳起來,搶先一步把那個箱子扔了上去。
車廂裏到處是人,在我後麵上車的那個民工實在擠不動,便把包一扔,在我的腳邊躺下了,也不管誰。
火車的車輪在鐵軌上“啪嗒,啪嗒”的前進,朝著另一個城市的方向,窗外的雨打在玻璃上留下絲絲的劃痕,然後飛快消失。
我靠著母親看著車廂裏已經昏暗下來的燈光,身體異常的難受,不斷的冷汗讓我覺不出絲毫的溫度,後背早已濕透,吃下去的感冒藥也沒有絲毫的見效。
我使勁兒的敲著車窗的玻璃,想要透一下氣,對麵的那個男人還是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我,還時不時的拿起那本翻得稀爛的雜誌擋住自己的臉,以為誰看不見他。
是人販子麼,是要把我拐去賣了麼?承認了吧,我跟你走,賣的錢我不要,你拿著就是了!
如此胡亂的想著,便連何時睡去都已經不知道了,人生中第一次長途旅行,帶著我的全部家當,如拾荒的乞丐一般。
睡吧,已經很晚了!
重慶的早晨似乎永遠都那麼的清新,群山連綿,霧氣繚繞,宛如仙境,一切都那麼的新,新的讓我幾乎都要忘記舊的東西會是什麼!
我在想自己算不算做是長大了,隻是突然有一天我卻發覺鏡子裏的自己已經從一個無知的紮著馬尾辮兒的女孩兒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而這種成長竟等也沒等我的就來了!
四年,其實足以讓人忘記很多東西,又重新想起很多東西!
母親在一家外貿公司上班,每天我還沒起床她就開車去公司,每天我已經是幾次驚醒她卻還沒有回來。
每一天清晨,一個人穿著睡衣倚著窗台看遙遠的日出,每一天黃昏,一個人穿著睡衣倚著窗台看更遙遠的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