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癡心(1 / 2)

母親死後, 息衍再沒有和父親說過一句話。

母親是自殺的。

她死的時候, 身上盡是已然幹涸的血痕, 她的眼窩深深陷著, 麵容上爬滿了灰色的紋路。兩條腿折斷了, 向著不可思議的方向彎曲, 斷骨撐破了裙, 白慘慘的刺了出來。盡管如此,她依舊笑得甜美,眼眸清澈美麗, 她幹枯瘦弱的手揉了揉息衍的頭,歎息般道:“漱溟,一輩子太長了。”

她就死在他的麵前, 微笑著說:“一輩子太長了。”而後, 她重重的跌在了泥土裏,手無力的垂下, 精致清雅的臉上蹭滿了灰塵, 頭上的玉步搖滑落, 碎成兩截, “叮當”一聲輕響。

隻有幾歲的孩子失去了母親, 無異於天塌地陷, 可息衍隻是靜靜的站在那裏,沒有去扶她,也沒有哭。

他的父親披著雪色的大氅, 從暗處慢慢走了出來, 冷笑道:“活該。”

“走歪門邪道就是這個下場,琅琊王氏就沒有一個好東西。罪有應得。”男人冷酷的盯著發妻的屍體,重複道:“活該。”

大雪紛紛揚揚,風一刀一刀的割在了臉上。息衍不禁打了個寒顫,息淮將自己的狐裘給他披上,低聲附耳道:“走。”

息衍未動,他怔怔的看著母親仍舊帶著笑意的麵容,耳邊嗡嗡直響。他不敢相信母親已經死了,甚至不敢相信麵前這個狼狽的女人就是母親。她仍在他的記憶裏笑的狡黠又明亮,會偷偷塞給他杏仁糖吃。

息淮的手緊緊的扣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疼。息淮蹲了下來,環住他道:“母親太累了,讓她好生歇一歇罷,她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好久。不要擾她。乖。”

寒冬臘月,枕流台裏的樹木依舊長得蔥蘢,碧綠中是不合時宜的詭異,梨花融進了大雪中,像是在水中看不見的眼淚。

枕流台未舉辦喪事,人人都靜默不言,他也仍同往日一般修煉,仿若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父親歸家的時辰也愈來愈短,他身上的戾氣愈加濃厚,仿若鬼修。

八成就是鬼修罷。

按照父親的性格,母親那一身卓絕的靈力怎麼可能“浪費”了呢。

息衍總是趁著深夜偷偷讀母親留給他的書,上麵記載是奇詭的魂術。魂術是琅琊王氏獨創,父親迎娶母親,為的就是這獨步天下的精妙術法。

他從母親那裏學會了魂術,兄長也會,父親也會。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心照不宣,緘口不言。

這些修士麵上光鮮無比,可是少有人潛心鑽研術法,也少有人高瞻遠矚,他們享受著的,也同樣是世俗中的短暫樂趣。像畜生一般,兩眼朝下,看得見食槽卻看不到腳下的深潭。為了自己無饜的欲望,他們亮出獠牙,自相殘殺。

直至沉入萬丈深淵。

息衍覺得心寒亦覺得厭煩,所幸,並沒有多少人在乎他。兄長處處都要比他優秀的多,眾人的目光大都隻落在兄長的身上,他也樂得一身輕鬆,堤桉息氏有若泊君一人足矣。所以,當日父親猶豫著要誰去雁國時,他頂著眾人驚詫的目光,悶聲不響的站了出來。

抵達雁國時正是夜,星空隱沒。不過也好,至少不會讓他覺得窒息。

不會術法的凡人心內惶惶,為了保命,精明至極,甚至可怖,他們研究出的精妙的小玩意兒讓修士都忌憚三分。雁國天欒閣製出的鐵兵人在戰場上傷了不少術法不精的低級修士,父親要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偷得圖紙。

息衍默默看著天欒閣裏漸漸湮滅的火光,自嘲的笑了笑,沒想到他也會做出這般蠅營狗苟的事情。

正要離開時,卻不慎觸發了機關,他被困在了天欒閣中,迷了路,被幾隻看守的金蛤團團圍住。

息衍不確定是否已經驚動了天欒閣的人,所以他暫且並未輕舉妄動。

在這無盡的陰暗中卻驟然跳出了一輪太陽,周身的光芒刺的他眼睛發疼。她披了一襲鋪滿了楓葉的紅緞,熾烈的像火焰一般,猝不及防的直直的闖入他的視線,俏皮的打了個呼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