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蹄錚錚,一匹白馬在荒涼蕭索的鄉間小徑上急速飛奔,身後濺起陣陣塵煙。清晰沒有葉子的枝脈紋絡中,滲透出驚恐的男子喘息。猶如血色中筋疲力盡的雄獅,耳聽身後追兵將至,心中明鏡般肚知自己已毫無疑問地將陷入絕境。
花房中的少女戚懿聽見外麵一聲力竭的馬嘶,那時候她正在修剪一朵漂亮的粉棠。倦困下來,便倚在木窗之下。窗上有大瓶的杏花。一束豔霞般的花浸在水裏,開得十分茂盛,但卻讓戚懿沉沉地想起了剛剛所做的一個怪夢。夢中曆雲幻海,忽然錦繡團花,忽然又如青色的花瓣一樣破碎如絮,一片一片竟全是一個男人的麵容。這時就聽見了窗外那聲馬嘶。
戚懿心中猛跳了一下,手中拿著的花兒差一點掉在地上。在半開的木槅子窗裏,她看見從一匹汗淋淋的戰馬上,掉下來一位身著盔甲的軍人,恰巧正落在畦旁那片芳豐的綠菊花身上。
戚懿的心中便大聲地無比驚詫起來,接著將花托起來掩住了嘴,因為她真地差一點要叫出聲來。在正午一縷金色的光束裏,那人滿麵灰塵,疲憊不堪,且唇色蒼白。他同樣沾滿灰塵的手指在臉上擦了幾下,留下很明顯的幾道尷尬濕痕,因此愈加顯出他此時多麼危急的處境。戚懿就拿著粉色的花從屋子裏翩然而出。
如同從亂世的深坑中突然飄出一位絕世的神女,男子正驚恐失措間,猛抬頭,隻覺得暗香拂麵。花籬牆內,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女,皓齒明眸,鬆鬆地挽了一個雲鬢,穿了件素色的梨花衣。桃花眼,麗姿煙潤地站在一丈多高的海棠樹下,兩彎很黑的細眉隱隱地蹙起來,似乎蘊含著無限的心事。她手中那朵奇異的棠花淡雅,隱隱送過來一股芳鬱。
男子不禁暗地裏吃了一驚。然而隻聽身後嘯聲衝天,由不得多想,男子毅然上馬勒轉馬頭,疾塵而去。轉眼高槐影動,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塵海之中。
不過是眨眼間迅速的事情,戚懿驚得心內突突亂跳起來,一時怔在那裏。門後忽然轉出父親,麵帶驚惶地對女兒說:“剛才的那位原來是漢王劉邦啊!”
“漢王?”戚懿不由眉間一悸。
戚父點了點頭,說:“的確是。我沒有看錯。漢王破鹹陽之時也曾從這裏路過。當時軍馬眾多,非常威武雄壯。他跨馬而行時,氣度不凡。待臣民忠厚仁慈,比那暴君嬴政又不知強上多少倍。”
戚懿已聽得微微變色。戚父又歎道:“剛剛他被追兵所迫,明明已走到牆內。然而卻又不前來避難,顯然地是怕連累無辜。漢王,真乃英雄也!”
戚懿聽了老父這番話,不何為何,更覺心慌意亂起來。
天堪堪地便黃昏。
正是三月間的天氣,小桃風吹得滿簾籠進來濃濃的香氣,窗外滾動著的霞色如紅雲般錦繡燦爛。戚懿為父親縫補了幾件舊衣,撥開簾櫳輕望,隻見外麵風吹萬物,園內下起了片片綿軟美麗的花雨。
戚家父女本是惜花如命的人,因此這戚家花園遠近聞名。戚懿看了非常歡喜,於是換了一件雨花竹的鬆色窄袖小羅襦,下麵是桃紅色的小羅裙。衣上並無任何圖案,隻裙擺處一抹淡紅的薔薇花。那還是因為破損了一個洞,被戚懿用巧手繡上的。一隻金藤蘿筐拐了一些家常的舊衣,彤彤的斜陽照著小玉蘭繡花鞋,踩著一地的棠雲梨雨,走後門去到屋後的小溪邊浣衣。
待出門時,遠遠地又望著翠色涼如暮煙,空中芬香撲鼻,柳絲細長若秀女青絲三千,嫋嫋隨風而擺。細燕黑盈如剪,在枝梢上往來穿梭,映著小山上那一片胭脂火般灼灼的小桃林,香風吹過,俏盈盈的花瓣好恰似殷嫩的檀唇,又和飛燕成趣。花與燕桃色呢喃。不一刻,這種細軟柔和的氣息,直欲凸出整個山水。佳人玉立其中,顧盼流連,又仿佛踩著一條灩灩的粉天繡緞。各色紛複其中,勢要形成一幅曠世未有的絕美圖畫來。
一時來在小溪邊。
溪水潺潺,十分青亮。四麵青山綠樹圍繞,溪旁幾顆長條色石板。戚懿便過來浣衣。隻聽滿耳刷嘩的水聲,周邊寂靜卻無一聲。忽然水中樹色逶迤,隱隱地便有一聲傳來。突聽刷刷的幾聲,從身後急跳出一隻不小的水鼠來,呼呼地竄上小溪。戚懿還未緩過神來,水中濺起的浪花便濕了半頰。回頭過去,隻見身後一顆大石。一棵桃樹正在搖曳。石後似有人形,戚懿萬分地疑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