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過後, 天氣乍暖還寒, 晨光熹微, 曲折幽回的走廊傳來低聲的說笑聲, 丫鬟們懷抱著花盆, 言笑晏晏的朝一側的庭院走, 穿過月亮形拱門, 但看小徑上站著位粉色衣衫女子,眾人立即收斂了神色,垂首小步走上前, 討好著道,“紅菱姑娘怎麼過來了?”
“夫人怕出紕漏,我過來瞧瞧。”說著, 她低頭看向小徑兩側擺放得整整齊齊的花盆, 盆栽順著藥圃延伸至牆角,她滿意的點了點頭, 調轉視線, 落在丫鬟懷裏的月季花上, 這個季節, 不是月季花期, 老爺為了慶祝小少爺百日宴, 研製了種催生月季開花的藥,不隻是月季,櫻花, 桃花, 梨花,都可以。
“國公府的小姐正是到處走的年紀,仔細些,將□□上的刺兒拔幹淨了,別傷著人。”她伸出手,撥了撥嬌豔欲滴的花瓣,手順勢往下,□□平整光滑,不紮手,滿意的笑了笑,誰不知全京城上下最嬌貴的就是國公府那位小姐,長得水靈靈的,聰明靈動,在府裏有當刑部尚書的爹寵著,出了門有身份尊貴的太子爺捧著,身嬌肉貴,若磕著絆著了,她們萬死莫辭。
投胎投得好,天生好命,她們羨慕不來。
世人多重男輕女,偏偏京城刮起股邪風,從芽芽小姐出生後,太子妃,寧大少夫人,她們夫人接二連三生了兒子,物以稀為貴,芽芽小姐就成了眾星拱月般的存在,人人近而愛之。
哪怕有個同樣水靈靈的表妹,也奪不走她的光彩和寵愛,誰讓,芽芽小姐嘴甜呢,哄得人開懷大笑,便是老爺薛慶平,也最愛芽芽小姐。
紅菱說完,丫鬟們忙不迭點頭,那位惹不起,小心點總沒錯。
紅菱站了會,朝另一個院子去了,有管事媽媽督促,她便沒有多加過問,巡視一圈回去複命,屋裏的姚氏正坐在梳妝台前描眉,丫鬟正替她挽發,鑲金邊鏡框的銅鏡裏,女子膚色紅潤,麵容較好,很難將眼前的女子同往日那個滿臉雀斑的人聯係起來。
女為悅己者容,嫁給位妙手回春,翻手為花覆手為貌,歲月的沉寂非沒在臉上留下褶皺,反而愈發年輕貌美,京城上下,誰不羨慕姚氏嫁對了人。
注意到紅菱的注視,姚氏有微微的失神,望著鏡子裏光潔無瑕的臉,便是她都覺得不可思議,她娘為了治好她臉上的雀斑,四處找了許多大夫,便是如華佗轉世的薛慶平都無能為力,她做好一輩子被人指指點點的準備了,以文寧侯府的門第,家世好的人家嫌她晦氣,家世低的人家別有心思,終其一生,她都是文寧侯府的拖累。
不成想,薛墨醫術高明,短短數月就將她臉上的雀斑去掉了。
回想那幾個月的忍耐和艱辛,姚氏覺得一切都值得,至少,她有勇氣抬頭挺胸的做人,不畏懼任何人的目光。
自卑能摧毀一個人,自信能挽救一個人。
遐思間,床前的屏風一暗,從裏走出個英俊偉岸的少年,“還照鏡子呢,被你丈夫的醫術嚇著了吧,你可得對我好點,如若不然,小心一覺醒來又滿臉雀斑咯。”
姚氏翻了個白眼,充耳不聞,專心致誌繼續描眉,今日是板藍根百日宴,她當娘的穿得光鮮體麵才成。
得了漠視薛墨也不生氣,這種漠視他早習以為常了,掩嘴打了個哈欠,側目看紅菱也在,眼裏閃過疑惑,“你怎麼來了?”
紅菱福了福身,沉穩道,“夫人讓奴婢瞧瞧各院點綴甬道小徑的盆栽,別絆著眾位小小姐,小少爺了。”
薛墨厚臉皮的搬了凳子挨著姚氏坐下,漫不經心道,“夫人說得對,絆著板藍根不要緊,芽芽皮膚嫩,摔著了得多疼啊。”說到這,他不知想起什麼兀自歎了口氣,轉而看向全神貫注的姚氏,輕佻著眉道,“姚氏,你說說你怎麼肚子就不爭氣呢,生個閨女多好,全京城上下,誰不想要個女兒,卻偏偏蹦出來個兒子,哎……”
末了又是一聲歎息,像極為苦惱似的。
啪的聲,姚氏重重放下手裏的眉筆,她為薛家繼承香火,到頭來竟然嫌棄她,她撇嘴道,“你不是自吹醫術天下無敵嗎,真有本事,你研製出一種生女兒的藥不就行了?最好是那種不用等十個月才呱呱墜地的藥,讓人吃了後立即就能生出女兒的那種,我不坐月子,每天給你生一個……”
“……”他倒是想,可每天一個,一年就三百五十六個,府裏得多天三百多位奶娘,多三百多位丫鬟,薛府不差錢,再多的人都養得起,可幾百號人的住處是問題,府裏但凡有空閑的地方全栽種了草藥,哪有地兒讓她們落腳?
姚氏見他麵露沉思,竟是真的在考慮這件事,她哼了聲,拿起眉筆,繼續描眉,好一會兒,才聽邊上的薛墨道,“姚氏,我覺得你近日脾氣越來越大了,雀斑沒了過河拆橋呢。”
不等姚氏回答,門外走來一暗色服飾的婆子,她立在門框邊,中規中矩的俯身道,“世子爺,羅夫人請您去一趟,說是有事與您商量。”
聽了這話,姚氏手一頓,眉筆劃過眉上,留下一條線,好好的眉,就這麼毀了,姚氏當即臉色不太好,陰陽怪氣道,“果真是華佗轉世,整個京城的婦人小姐都搶著看病呢。”
婆子當沒聽見,眼觀鼻鼻觀心,不怪薛墨在京城炙手可熱,女為悅己者容,誰不希望自己成為獨一無二般存在的美人?
整個京城,隻有薛墨有這個能耐,不僅能讓你五官變得精致,神采奕奕,在女人病症上更是一等一的好手,薛墨開的藥方,在京城能哄抬上千兩銀子。
偏偏,薛墨又是個從不會跟錢過不去的主,暗中掙的銀子都能攢一座庫房了。
薛墨學著姚氏平日漠視他的模樣撇了撇嘴,問道,“哪個羅家?京城排得上名號的羅家可不止一家呢。”
“羅指揮使的夫人。”婆子低著頭,老實答道。
薛墨想都沒想,不假思索道,“不去,掙錢是小事,得罪了墨之可就遭了。”前幾年,寧櫻在家門口被人刺殺一事和羅指揮使有關,雖說羅指揮使受命於皇上,奔著譚老國公留下的名單去的,可終究被譚慎衍記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