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榮愣著沒動, 心裏有點發愁, 寧櫻性子通透, 什麼事情一點就通, 他在寧櫻跟前沉不住氣, 寧櫻讓他進屋, 明顯有話要問, 他低頭望著腳上的靴子,深吸兩口氣,努力壓製住心虛, 進了屋。
寧櫻坐在梨花木桌前,裁剪得體的桃色衣衫襯得寧櫻粉麵桃腮,楚楚動人。
福榮拱手作揖, 垂目將與金桂的話又重複了遍, 完了,低下頭, 不敢與寧櫻對視, 五皇子一黨與皇後一黨鬧得天翻地覆, 誰輸誰贏沒有定論, 譚慎衍打算坐收漁翁之利, 本來是好事, 近日宮裏卻出現了幾樁詭異之事,將譚慎衍牽扯了進去,福榮不敢一五一十告訴寧櫻, 避開寧櫻的目光, 怕被寧櫻看出他的忐忑。
譚慎衍說一切在他的意料中,寧櫻卻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容妃娘娘收買承恩侯府的下人,藏得隱秘,未嚐沒有在其他府裏埋下棋子,譚慎衍控製住了白家人隻怕沒用,容妃城府深不可測,如何不知雞蛋不可放在同一籃子裏的道理,她估計還有後著,寧櫻首先想到的就是離京的三皇子,眾所周知,寧家與五皇子爭鬥得厲害乃是為了兩府恩怨,容妃娘娘如果派人劫持三皇子以此威脅皇後的話,皇後不得不站在五皇子一方,這樣子的話,危險的就是譚慎衍了。
寧櫻喚福榮進屋想說的便是這件事,“你與世子爺說,讓他差人探探三皇子的消息,小心駛得萬年船,別被人捷足先登搶了先,那樣子的話就追悔莫及了。”
福榮一股腦的點著頭,也沒細想寧櫻話裏的意思,他屏氣斂神,生怕寧櫻忽然問起宮裏的事兒來,小心翼翼應著,眉目低垂,盡量不讓寧櫻起疑。
態度恭順,沉默寡言,與平日性子大不相同,寧櫻心口壓著事兒,沒多想,話說出口,她麵色緩和不少,還想交代福榮一些話,忽然腦子卡住了,想了片刻也沒想起來,隻得揮手道,“你去忙吧。”
她讓廚房給譚慎衍留了飯菜,以為譚慎衍夜裏會回來,她睡眠多,閉上眼一覺睡到天亮,是往前不曾有過的情形,夜咳的毛病徹底根治了,夜咳之事本就是她的心病,如今日子順遂,心病自然而然好了。
天色破曉,圓日升空,院子裏也不見譚慎衍影子,金桂服侍寧櫻穿衣,寧櫻肚子顯懷,早先的衣服穿不了了,針線房做了幾身寬鬆的衣衫,蘭花底紋的紗衣,衣料絲滑透氣,早年老國公打仗得來的,譚慎衍讓管家將庫房堆積的布匹都拿了出來,親自為寧櫻挑選的衣料。
金桂邊給寧櫻整理衣衫邊道,“清晨時,陶管家說王娘子搬進府來了,擔心吵著您,將王娘子安頓在青水院,待會吃過飯就讓王娘子過來。”
寧櫻大喜過望,“王娘子來了?”
雖然昨日給王娘子去信她就料到王娘子不會拒絕她,可是沒料到王娘子一大早就來了,寧櫻尋思著得獎勵陶路,王娘子沒來過國公府,陶路將王娘子安頓在青水院,明顯是調查過的緣故,這等眼力,不是誰都有的,青水院是早先沉魚落雁住的院子,寧櫻生怕院子有不妥當的地方,有些坐不住了,問道,“院子可收拾幹淨了?王娘子深居簡出但極為注重環境,別冒犯了她。”
金桂笑道,“院子翻新過,綠樹縈繞,清新雅致,夫人別擔心。”
沉魚落雁不是正經人,住過的院子多少透著風塵氣,二人搬去青蒼院後,譚慎衍就讓陶路將院子翻新過,景色宜人,王娘子喜歡得很。
寧櫻微微鬆了口氣,譚慎衍要求高,翻新的院子肯定不差,她又道,“王娘子可用過早膳了?你去廚房問問,沒有的話,讓王娘子來青湖院用早膳,好些時日不見,不知王娘子如今可好。”
整理好衣衫,金桂牽著寧櫻坐下,替她盤發,輕聲道,“王娘子把行李帶齊了,在青水院收拾著,沒聽廚房說她傳膳了,約莫等著夫人您呢。”
王娘子注重規矩,又是剛來國公府,哪有客人不和主人家打照麵就自行用膳的?尤其對知書達理的王娘子來說,不給主人家見禮就用膳是越矩的行為,王娘子不會做。
金桂拿起妝盒裏的玉釵,插入寧櫻略有疏散的發髻,有薛墨開的方子調養身子,寧櫻頭發愈發烏黑柔亮,毛躁的鬢發也柔順許多,玉釵插好,金桂又拿花鈿,回道,“奴婢讓翠翠去青水院幫王娘子了,您別著急,王娘子名氣高,京城排隊請她指導的人家數不勝數,日子定不會差了,聽說順親王妃宅心仁厚,待人隨和,對王娘子更是好。”
寧櫻失笑,她無非想問問王娘子是胖了還是瘦了,沒料到金桂接連說了這麼多,對著鏡子,她揉了揉自己下巴,感慨道,“好像又長了些肉,金桂看見了沒?”
金桂轉身擰巾子,眼皮子都沒掀一下,口吻一如既往的凝重,“夫人您一點不胖,這樣子剛剛好。”
寧櫻懷孕後身子豐腴了些,黃氏生了十一後,身子沒恢複,寧櫻私底下念叨好幾回了,擔心自己的身材像黃氏,會惹譚慎衍厭棄,女為悅己者容,要金桂說,隻要一張臉是好看的,身材好不好無關緊要,何況,依著譚慎衍的性子,不管誰都越不過寧櫻去,寧櫻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
一個人是否心存愛慕,眼神是隱瞞不了的,譚慎衍在寧櫻跟前收斂了暴戾陰沉的脾氣,麵容溫煦,說話都要溫和許多,國公府的下人沒有不知道的,譚慎衍如何會厭棄寧櫻呢?
是寧櫻杞人憂天了。
寧櫻聽出金桂的敷衍,對著鏡子歎了口氣,夜咳的毛病好了,如今她最害怕的是身材走樣,想了想,她琢磨著讓聞媽媽出去打聽可有快速恢複身材的法子,就她所知,一些人家會準備一兩個嬤嬤專門在坐月子時幫忙調養身子,聞媽媽見識多,沒準會認識,“門房的人可說了世子爺回來沒?”
寧櫻心思一轉,忽然想起一宿未歸的譚慎衍,問金桂。
金桂搖頭,譚慎衍若是回府,一定會回來看寧櫻,哪用門房的人傳消息,該是外邊發生了事兒,譚慎衍抽不開身,不然的話,譚慎衍一定會回來。
寧櫻和金桂想到一處去了,五皇子一黨和齊家爭鋒相對,譚慎衍隔岸觀火,照理說沒什麼大事,昨天譚慎衍走的時候神情正常,不像是發生了大事的樣子,難不成宮裏有變?
寧櫻想著事兒,手有意無意撫摸著手腕上的鐲子,依著日子,皇上龍體安康,奪嫡之爭鬧得再厲害都沒用,可事情一樁接一樁,寧櫻心下隱隱有些不安。
晴空萬裏,拂麵的風漸漸變得燥熱,樹上的蟬鳴聒噪,令人心緒煩躁,八角飛簷的涼亭裏,譚慎衍坐在一側,清冷的眉目晦暗不明,薛怡坐在其對麵,愁眉不展。
昨日,宮裏多名宮人無緣無故被殺,事情詭異,皇上讓他和內務府徹查此事,譚慎衍領了差事,卻不敢越過內務府的順親王,隻是簡單盤問了幾句,他不怎麼在宮裏走動,但死的人多且蹊蹺,他心下冒出個念頭,那些人,或許和譚家有牽扯也不一定,老國公在世的時候,將宮裏安插的眼線全給了薛怡,他隻有來問問。
譚慎衍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後,薛怡久久沉默,得知明妃生病時中毒的時候,她私底下用過那些人,後來安葬明妃回京,私底下又聯係了那些人一回,事情隱秘,如何會露出破綻?譚慎衍說的那些人,依著情形來看,的確是她名單上的人物。
靜坐片刻薛怡也沒理清楚其中的事情,她低聲道,“那些人手的確是老國公送我的人,但我甚少讓他們幫忙辦事,如何會平白無故喪了命,你早先說有宮人假扮士兵去刑部找你之事我亦是不曾吩咐過,你說,難道宮裏有人發現了嗎?”
老國公扶持先皇登基困難重重,為了保護先皇的安危,老國公在宮裏安插了人,先皇登基後,後宮各方勢力魚目混雜,鬧得朝堂烏煙瘴氣,老國公利用那些人手梳理後宮關係,給先皇出謀劃策,才穩住了朝堂,後來那些年,老國公征戰沙場,後宮漸漸安寧,先皇沒追究老國公在宮內安插眼線之事,這麼多年過去了,追隨老國公的人都死了,新皇繼位,對此事更是隻字不提,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如何會發生這種事?
薛怡想不明白,她還在想是不是她露出了什麼破綻,思來想去也沒個結果,薛怡隻得抬頭看向譚慎衍,明妃纏綿病榻那段時間,那些宮人幫了她許多忙,否則的話,不知會鬧出多少事情來,她不是鐵石心腸之人,想著那些人可能因她喪命,薛怡心生愧疚,“我把名單給你,你......要想法子為他們揪出幕後凶手。”
譚慎衍輕輕搖了搖頭,沉吟道,“事情與你無關,來衙門向我報信的宮人死了,我想可能有人起了懷疑,隨意找個宮人試探我。”
當日,那人往他手裏塞了片樹葉,他仔細打量過,也派人查過,後來有其他事兒倒是沒放在心上,若非昨日死了大批宮人,他都沒懷疑,如果有人知道他們聯絡的暗號,對方為斬草除根,定會繼續依葫蘆畫瓢,把宮裏的人一網打盡,這也是皇上讓他徹查此事,他不敢太張揚的原因。
稍有不慎,賠進去的就不隻是那些人了。
聽了這話,薛怡浮躁的心漸漸冷靜下來,那麼多人為她喪命,她如何能心安理得,昨天就讓人給譚慎衍送信,奈何譚慎衍抽不開身,她一宿沒睡,六皇子隱隱知道些,兩人沒開誠布公的談過,她更不會主動說起,六皇子是將來的皇帝,心思深不可測,再感情好,薛怡也不敢將自己的私事和盤托出,伴君如伴虎,她明白這個道理。
“宮人們聽到風聲約莫心生恐懼了,用不用暗中給她們送消息,讓他們別輕舉妄動?”宮裏人人自危,長此以往會人心渙散,不是法子,但她沒有召見不得入宮,許多事情鞭長莫及,薛怡頓了頓,緩緩道,“宮裏的事情,得你出麵了,皇後和容妃盯得緊,我擔心中途生事。”
蜀王府有細作的事兒揪出來了,是皇後安插的眼線,但府裏還有沒有其他奸細不可知,小心駛得萬年船,薛怡是為了所有人好,她與譚慎衍的關係怕是紙包不住火了,容妃人脈廣,估計早就查到了,齊家與容妃勢不兩立全因晉州福州金礦之事,在朝為官,除了祖上世敵,再大的仇恨在利益跟前都微不足道,如果齊家不能牽製五皇子,譚家不得不被迫浮出水麵,薛怡不太想看到那一幕,能拖一時是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