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走到門口了,想到什麼又轉身走了回來,朝老夫人道,“大姐難得回來,就不讓靜雅打擾您了,我和靜雅說說話。”
她知道老夫人和寧娥留下寧櫻所謂何事,寧娥小女兒阿嬌今年十五歲了,寧娥忙著給她說親,想借著青岩侯府的關係攀上高枝,柳氏不想寧娥參與其中,寧櫻的能耐她見識過的,老夫人和寧娥打的主意一定會落空,寧櫻,可不是任人宰割的軟柿子,寧娥碰壁,少不得會把找人出氣,寧靜雅留下討不著好處。
自己的女兒自己疼。
老夫人擺了擺手,寧靜雅起身,又給老夫人和寧娥行禮,隨後才慢慢和柳氏一道走了,望著寧靜雅的背影,寧娥耐人尋味道,“這才是當家主母才有的樣子。”
屋裏人就這麼多,話說給誰聽的不言而喻,寧伯瑾麵上有些掛不住,為寧櫻說話道,“靜雅知書達理,打小就是叫人省心的,可各人有各人的緣分,蘿卜酸菜各有所愛嘛。”
這算是寧伯瑾說得比較粗鄙的話來,他本想說梅蘭竹菊各有所愛,又擔心寧娥打趣他賣弄肚子裏的墨水,這個大姐,自小到大就是個高傲的,看不起人,寧伯瑾沒少受她嘲笑,話出口時,急忙改了說法。
但他自認為沒有說假話,寧櫻比不過寧靜雅,但比寧靜芸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在避暑山莊,多少人想給寧櫻難堪都被寧櫻避開了。
寧娥沒繼續這個話題,話鋒一轉,“聽說在避暑山莊的時候,你受皇上稱讚了?”對這個弟弟,寧娥打心眼裏瞧不上,整天遊手好閑不務正業,肚子裏有幾滴墨水便到處裝文人學士,賣弄字畫。
不成想,他能入禮部,成了三個弟弟中官職最高的,而且超過了寧國忠。
比較卓高德,她心裏不平衡,頗有種懷才不遇,時運不濟,命運不公的感覺。
“今年避暑山莊樂子多,多虧尚書大人的關係,皇上稱讚的是尚書大人。”寧伯瑾在禮部,年年避暑山莊都唱歌跳舞,再好看的歌舞,沒有新意皇上也膩了,寧伯瑾出點子改了其中一個環節,沒想到引得皇上和太後歡喜,得知是他想的法子,皇上順口稱讚了兩句,但寧伯瑾不是傻子,為官最怕張揚,他直言是禮部尚書的功勞,不敢居功,又點了另一侍郎的名混過去。
能得皇恩眷顧是榮幸,可太過了,恐怕引人嫉妒,這些是寧國忠教他的,寧伯瑾時刻謹記,生怕不小心掉了腦袋,他剛去禮部任職就夢見自己被砍頭,嚇得他夜裏睡不著,傍晚從衙門回來先睡一覺,天黑了找寧國忠請教,外人隻當他是在刑部累著了,卻不知,其中也是被那個夢嚇到的緣故,如此,寧國忠教他的東西倒是讓他記住不少。
換做往年,他左耳朵進右耳朵就出了。
寧娥輕蹙了下峨眉,不喜道,“什麼時候,你也拿外邊的客套話應付我了?你爭氣,我當姐姐的麵上有光,能害你不成?”
寧伯瑾摸了摸鼻尖,斜眼看寧櫻還在,覺得有些丟臉,急忙放下手,努力讓自己臉上的表情自然些,岔開話道,“大姐留櫻娘下來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寧娥高昂著頭顱,精致妝容的臉漾著不屑的笑,寧伯瑾不自主的垂下了頭,隻聽寧娥道,“聽娘說,你的官職是譚侍郎為你謀劃得來的?”
寧伯瑾不知寧娥怎麼忽然問起這個,毫不遲疑的點了點頭,若不是有人從後提攜他,他一輩子都不敢想會有現在的造化。
寧娥嗤鼻的哼了聲,一副“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神情,“往後有他這個女婿,你倒是能平步青雲了,可惜爹辭官了,否則也能沾光,譚侍郎為人如何?”
寧伯瑾沒有多想,一五一十道,“外人多說他是個油鹽不進,沾了他就沒好事的主兒,我觀察來看,是個穩重的,隻是,心思有些深。”寧伯瑾也看不清譚慎衍在想什麼,好比他想法子改了歌舞,尚書大人當場拍手叫好,譚慎衍卻悶聲不吭,他以為譚慎衍不讚同,轉過身,尚書大人又按他的意思吩咐下去了,他和譚慎衍打交道,看得出尚書大人對譚慎衍忌憚頗深,沒有譚慎衍的認可,尚書大人不敢貿然行事,在避暑山莊,什麼都聽譚慎衍的。
對譚慎衍,寧伯瑾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寧娥漫不經心轉著手裏的鐲子,嘲諷寧伯瑾道,“沒點心思哪能坐上那個位子,你當誰都是你呢,靠著沾未來女婿的光謀個好的官職。”
寧櫻在旁邊,但看寧娥一邊流露出不屑一邊又忍不住問寧伯瑾打聽譚慎衍的事兒,心裏升起鄙夷來,對這個姑母,反感至極。
“你大姐夫在北鎮巡撫多年,受上司器重,約莫下次就要升官了,可我想著,小六既是和譚侍郎定親,自該幫襯自家人,我和你大姐夫說了,讓他去京郊大營,你抽空和譚侍郎說聲。”寧娥臉不紅心不跳的說完,端起旁邊的茶杯抿了口,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寧櫻再也忍不住,冷笑出聲,看寧娥皺著眉頭,她歉意的笑了笑,“姑母別介意,我憋不住笑,外人聽著,還以為父親是大將軍了,一句話就能把姑父弄去京郊大營,可也沒聽說哪個大將軍有這麼大的本事,姑母聽說過嗎。”
軍營不比朝堂,沒有本事,哪怕你是皇上封的將軍也沒人認賬,青岩侯府管著京郊大營不是從天而降的職位,軍營從落到老侯爺手裏,訓練得下邊的人服服帖帖,譚富堂繼承後,也是拿真本事出來說話,那種靠關係進軍營的,寧櫻頭回聽說。
京城世家子弟,沒人想去軍營,那個地方,不□□份地位,隻看手底下的功夫,職位也是能者居之,譚慎衍能快速控製京郊大營,和他從小的磨練,上陣殺敵有關,饒是如此,譚慎衍接手京郊大營後也除了幾個人以儆效尤,寧櫻知曉那是譚富堂留在軍營的心腹,但也是踩著人的鮮血控製下來的局麵。
寧伯瑾反應過來,寧櫻說的話在理,他說道,“大姐夫在北鎮撫司要升官了還去軍營折騰什麼?那兒可不是一般人能進的,聽說生火做飯的拿著鏟子都能上陣殺敵,大姐夫怕承受不住。”
卓高德領的是文職,北鎮撫司規矩沒有軍營嚴苛,接受文官,軍營可是不接受文官的,卓高德去了也沒用。
寧娥臉上極為不耐,質問寧伯瑾道,“你將你姐夫跟軍營生火做飯的廚子相提並論?”
“我不是那個意思,軍營沒有文職,姐夫去了也沒用,何況,姐夫在北鎮撫司不是要升官了嗎?去軍營折騰做什麼?”算起來,卓高德在北鎮撫司有些年了,寧櫻鋪子開張,他還想去北鎮撫司打聲招呼多多關照下,那時候他想的便是走卓高德的路子,但看譚慎衍安排得妥當,他才歇下了心思,北鎮撫司裏管著京城治安,寧伯瑾看來,卓高德在北鎮撫司多年,慢慢往上升官職也不低了。
不怪他不關心人,早些年他自己都渾渾噩噩的,哪會在意身旁的人,能知道寧伯庸和寧伯信的官職也是老夫人常常念叨的關係,就事論事,他覺得卓高德去軍營可惜了。
寧娥臉色一凜,臉上維持的嘲諷,不耐,換做一絲厭惡,反詰道,“我是為了小六著想,你膝下沒有嫡子,小六出嫁後在夫家受了委屈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她姑父去了京郊大營能勸著譚侍郎些,男人嘛,吵了架不去軍營去哪兒。”
寧櫻算是開了眼界,明明上門求人,還一副施恩的姿態,寧娥果真是老夫人的親女兒,她聽不下去了,站起身朝外邊走,寧娥揚起手,訓斥道,“長輩說話你就是這麼目中無人的?出了門,不是丟寧府的臉是什麼?你娘寵溺你,你父親忙於政務,沒人管你了是不是?”
寧櫻頭也不回出了門,和寧娥多待一刻,她都想動手打人。
金桂看寧櫻臉色不好看,不敢多問,扶著她朝外邊走,還沒出院子,便被一圓臉婆子攔下,寧娥站在門口,怒火燒心道,“誰給你的膽子忤逆長輩?”
寧伯瑾眼瞅著不好,寧櫻脾氣隨了黃氏,鬧起來,就該出醜了,拉了拉寧娥衣角,息事寧人道,“櫻娘年紀小,大姐和她計較做什麼,姐夫的事兒我幫忙問問,不知姐姐想為姐夫謀個什麼職位?”
寧娥頗有不依不撓的架勢,聽了這話,臉上的表情並未見得有多好看,老夫人也想有人治治寧櫻,卻也知眼下不是時候,真讓寧櫻鬧起來,寧國忠不見得會幫寧娥。
“罷了,你三弟開了口,你就與他說說吧,小六想出門轉轉,由著她去就是了。”老夫人站在寧伯瑾身後,勸道。
寧娥自是要給老夫人麵子的,點了點頭,滿臉不悅,不情不願的轉頭和寧伯瑾說起話來,語氣不滿至極,寧伯瑾低著頭,頭也不敢抬,一個勁的點頭。
軍營不是沒有文職,隻是不接納科考之人,寧娥和卓高德商量過,司庫的官職就不錯,管著糧草分發,做賬冊,不用日曬雨淋訓練,樂得輕鬆自在,主要是,油水多。
當著寧伯瑾的麵,她當然不會提油水的事,語氣不甚好道,“你既然答應了,我就與你說說,你姐夫身板弱,讓他去軍營做賬吧。”
寧伯瑾點了點頭,心裏有些為難,他看得出來,譚慎衍對他沒有多少敬重,譚慎衍心底敬重的人是黃氏,生養寧櫻的人,不是他,這點寧伯瑾還是拎得清的。
寧櫻走出院子,氣得渾身發抖,心裏頭壓抑得厲害,她厭煩大戶人家便有這個原因,占著一個長字,便擺著姿態,高高在上,你還不能罵不能打,心裏隻能憋著,受了氣也隻有忍,否則就是不敬重長輩,目無尊長。
金桂也聽過寧娥的事兒,在一側寬慰寧櫻道,“小姐別生氣,姑奶奶素來嚴肅,對其他人也如此。”她不知屋裏發生了何事,但看寧娥和寧櫻臉色都不太好,約莫是寧娥發作寧櫻了。
寧櫻走得快,飛舞的裙擺如蝴蝶展翅,翩翩飛舞,若寧櫻臉上的表情不是動怒的話。
“怎麼了?”不遠處亭子裏,譚慎衍一襲墨紫鑲金團紋長袍,峨冠博帶,長身玉立,擰眉望著回廊上氣得不輕的寧櫻。
寧櫻詫異的抬起頭,被寧娥氣得臉色發青,即使對著譚慎衍,也沒收斂臉上的怒氣,不待她往前,譚慎衍已闊步走了過來,唇角含笑,“我就知今日會發生些事兒,一大早就來了,誰給你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