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再次相遇(1 / 3)

薛府內少以假山堆疊, 多回廊水榭, 鬆柏綠竹, 每隔一段, 便有竹屋竹亭清幽樸實的坐落於一側, 青石磚的路逶迤曲折, 兩側繞著顏色深淺不一的矮竹柵欄, 有規律的隔開一塊兩塊藥圃,入鼻處,似有淡淡的草藥香, 丫鬟八麵玲瓏,每到一處拐角,便會開口解釋兩句, 語調輕, 襯著蕭瑟之意,平白叫人心底生出股閑適愜意來。

薛府子孫世代行醫, 院裏種有珍貴名藥不足為奇, 一路而來, 偶爾能遇著三兩小廝走往柵欄, 蹲下身, 刨開土, 捏在手裏反複查看,神色如為病人看病般,肅穆莊嚴, 寧櫻心中好奇, 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丫鬟耳聰目明,細細解釋道,“主子說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則為枳,藥的種植與之相同,故而,常常吩咐人留意草種藥的土壤......”

“之前漫天雪花,堆積厚厚一層,你們豈不是要將雪全部清掃幹淨?”薛太醫做人嚴謹,如此的話,薛府的下人一冬都在鏟雪了。

丫鬟神色一滯,低頭,不好意思的搖搖頭,“未然,主子熟知藥性,冬日栽種的藥材自是喜陰喜冷的,前幾日,侍郎爺突然帶人上門,二話不說叫人鏟雪,主子回來唉聲歎氣,恐影響藥性,吩咐這兩日多留意著藥圃的土壤......”

說這話時,丫鬟麵色微紅的低下頭,那日,侍郎爺不知哪兒不對勁,冷麵肅殺的上門,抓著小主子一頓好打,下手毫不留情,侍郎爺在刑部當值,知曉怎麼對付人不留下把柄,拳頭不朝小主子臉上,可身上一塊沒落下,隨後,院子就成這樣了。

主子聽後沒有半句斥責侍郎爺,反而將小主子訓斥了通,說侍郎爺本就是個不好惹的,又剛送了幾車藥材來,小主子該多討好才是,怎將人得罪了。

柳氏從丫鬟嘴裏第二次聽侍郎爺這個稱呼,心思一轉,道,“你口中的侍郎爺可是......”話說到一半,隻看丫鬟拽著衣角,快速的蹲下身,聲音不同方才的鎮定,有些許顫抖,“奴婢給侍郎爺請安。”

眾人循著遊廊對麵看去,迎麵而來一男子,長身玉立,鳳表龍姿,穿著身藏青色竹紋立領直綴,腰間,黑色暗紋的寬帶上懸著塊青色玉佩,身形單薄,於陰冷寒風中巋然不動,脊背筆直,一雙眼無波無瀾,如投入深井的石子,激不起一絲波瀾,深邃的五官肅肅如鬆下風,望之儼然。

眾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停在了這遊廊間,寧櫻走在後邊,眼神打量著兩側錯落有致的藥圃,察覺周圍的氣息驟然轉冷,她不解的扭頭,視線從柳氏秦氏的手臂間朝前望去,呼吸一滯,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

譚慎衍好似沒想會遇著人,眼裏有一瞬的詫異,轉瞬即逝,喜怒於他,皆不顯於形,他的目光並未在一群人身上多做停留,執起手,隨手折斷了延伸而出的臘梅,不薄不厚的唇微張,吐氣如這刺骨的風,令人不寒而栗,“你家小主子不入朝為官真是可惜了。”

丟下這句,轉身,疾步而走。

寧靜芳慢慢垂下頭,攪弄著手裏的帕子,麵色通紅,她以為薛小太醫便是難得一見的好看之人,卻不想,眼前的這位有過之而無不及,肩寬腰窄,豐神如儀,她抿了抿唇,動作間盡是小女兒的嬌羞,拉著柳氏,嬌滴滴道,“娘,那是誰啊?”

柳氏回神,低頭瞅了眼小女兒英挺的小鼻,她心裏正錯愕著,青岩侯世子與薛墨從小一塊長大,關係甚好,隻是此地為薛府,看丫鬟低眉順耳如對自家主子無異,明顯,兩人的關係比她想象的還要好。青岩侯受皇上器重,其子更甚,年紀輕輕上陣殺敵,軍工顯赫,回朝後收斂鋒芒,安安生生任刑部侍郎,每年處置的貪官汙吏不計其數,手腕了得。

眾所周知,待時日一到,刑部尚書之位乃譚慎衍囊中之物,而青岩侯府升一等侯爵乃遲早的事兒。

如果說清寧侯明年有望加官進爵的話,則青岩侯百分百的會晉升,譚慎衍率兵平定邊關,斬下對方將領頭顱,這一樁事在京城傳開,而皇上不著急封賞,該是想等明年一並給予封賞。

遐思間,看小女兒又扯了下自己手臂,柳氏笑笑,望著地上被譚慎衍折斷的枝丫,沉思道,“他是青岩侯世子,刑部侍郎,平素與小太醫交好,他在薛府,並無稀奇古怪之處。”

寧靜芳不懂朝廷之事,青岩侯世子她還是聽說過的,不過,不是關於世子的戰功和職務,而是他的出身,青岩侯世子其母是江南巡撫之女,嫁於青岩侯風光無限,十裏紅妝從江南到京城,紅了多少人的眼,本該伉儷情深相敬如賓的夫妻,在世子四歲時,侯夫人抱病而亡,同年,侯爺娶了另一名官宦小姐,有傳說,侯爺早以與那人珠胎暗結,侯夫人是被活生生氣死的,關於這件事,傳出來的版本多,寧靜芳自己聽說過好些,然而,都沒得到證實。

“他就是譚世子啊......”寧靜芳望著路側斷了一截枝丫的枯木,羞紅了臉。

丫鬟直起身子,躬身上前一步,繼續領著大家往裏邊走,寧櫻怔怔的站在原地,她身側的寧靜芸側目,輕蔑的勾了勾嘴角,“六妹妹不走?”

都是些眼高手低的,青岩侯世子豈是她們能攀上去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寧靜芸心下鄙夷。

她聲音嬌柔,前邊的柳氏秦氏黃氏皆回過頭來,不明所以的望著寧櫻,寧靜芳心思通透,如何不明白寧櫻心裏想什麼,不適宜的輕哼了聲,“六姐姐可是被譚侍郎神采英拔迷了眼,步子都邁不開了?要知,今日是來薛府做客,六姐姐恪守規矩,別做出什麼丟人現眼的事兒叫寧府蒙羞。”

語聲一落,便得來柳氏一記冷眼,前邊,薛府的丫鬟也稍顯尷尬,不過她會看人眼色,及時岔開話道,“今日還請了兩位尚書府的家眷以及翰林院學士,她們已經到了,諸位夫人小姐這邊走。”

寧櫻垂手斂目,愣愣的抬腳跟在身後,她隻是沒想到,譚慎衍會在這府裏,且猝不及防的出現在她麵前,他不喜熱鬧,往誰家湊熱鬧便是那戶人家快遭殃了,譚慎衍去瞧瞧他們最後歡喜的時光,他說,人在巨大興奮中迎接愁雲慘淡的牢獄之災,臉上露出的神色是最好看的,因為意味著,他沒有吃空餉,為朝廷除掉一禍害,在其位謀其政,刑部監牢關押的人越多,他越有滿足感。

譚慎衍,寧櫻默默低下頭去,心不在焉的走在最後,經過樹下,她不知為何,蹲下身將譚慎衍折斷的枝丫撿了起來,直起身子拿在手裏把玩才驚覺不妥,如燙手山芋似的丟了出去。

女兒不對勁,黃氏察覺到了,柳氏秦氏心思活絡,用不著她作陪,寧靜芸會做人,已和幾位小姐相談甚歡,她牽著寧櫻到一側角落裏屋簷下說話,“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娘看你臉色不好,小太醫在前邊迎客,待會我讓吳媽媽找找他,叫他給你瞧瞧。”

男大女防,黃氏知曉有些不妥,然而,寧櫻的身子重要,她不放心的探了探寧櫻額頭,並無異症,道,“不舒服的話,去屋裏坐著,不認識那些人不要緊的。”櫻娘的性子隨她,不愛與人虛與委蛇,做不到麵麵俱到,這點,寧靜芸做得很好,黃氏叫來屋簷下的丫鬟,不好意思道,“小女有些不舒服,這屋裏可否歇人?”

丫鬟穿了身薔薇粉的襖子,聞言,點了點頭,上前一步推開門,側身道,“小姐屋裏請,奴婢去前院請少爺過來。”

寧櫻揚手說不用,她沒有不適,隻是沒想到還會見到那個人罷了,不見麵的時候從未想過,遇著了才知恍如隔世,兩人一起的日子曆曆在目就在昨日,轉眼便已物是人非,兩人身份天差地別,往後該是不會有交集了。

念及此,寧櫻心裏好似鬆了口氣,又仿佛壓著一塊石,悶悶的難受。

薛慶平去了太醫院,府裏隻有薛墨和薛怡,故而請了兩位尚書府的大人,請他們代為照顧活絡氣氛,瞅著時辰差不多了,薛墨垂手整理了兩下衣袖,問一側的小廝道,“譚爺還在屋裏?”

小廝伸手扶著他,頓時,薛墨身子放鬆下來,渾身上下疼得難受,嗤嗤喘著氣道,“他可真下得去手,多年情分,就被他揍一頓給沒了。”

小廝抿笑,“福昌說,譚爺念著情分,並未下狠手,前天,刑部抓了幾個擾南山寺女眷的刺客,被譚爺打得沒了半條命。”

薛墨瞪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得感謝他高抬貴手饒我一命了?”

小廝惶恐,“奴才不敢。”

“他如今的性子連我也琢磨不透了,瞧瞧咱院子,寒冬臘月不見一片雪花,盡是蕭條頹廢。”薛墨撐著腰,渾身上下酸癢疼痛,疼痛中又有種難言的舒爽,其感覺不足為外人道也。穿過垂花廳,看迎麵跑來一小丫鬟,薛墨鬆開小廝,立即挺直了脊背,動作急了,拉扯到身上的痛處,齜牙咧嘴,略微猙獰。

“少爺,寧三夫人說寧六小姐身子不太舒服,您用不用過去瞧瞧?”丫鬟福身行禮,視線未曾在薛墨臉上滯留,薛墨在小廝跟前好說話,對府裏的丫鬟婢女極為嚴格,她心知這點,不敢觸怒薛墨,故作沒看見薛墨疼得扭曲的麵龐。

薛墨皺了皺眉,道,“譚爺在何處?”

丫鬟搖頭,薛墨側目揮手,讓小廝找譚慎衍的去處,“說我在二門處等他。”說完,又朝丫鬟道,“內院我不便張揚的進出,你將六小姐帶去連翹閣,我在那處等她。”

連翹閣是薛府為數不多的閣樓之一,臨湖而建,周圍景色雅致,丫鬟領命而去,薛墨這才伸出手,發現身側的小廝被他支走了,不由得又垂下,唉聲歎氣的朝前邊走。

丫鬟匆匆忙回到屋裏,推開門,躬身施禮,看邊上有人,頓了頓湊到寧櫻耳邊,小聲說了薛墨的指示,“六小姐請跟我走吧。”

寧櫻麵有遲疑,她身子健朗,並未半點不適,黃氏緊張才會如此,看丫鬟站在一側,不疾不徐,眉目溫婉,她想起一件事來,有點私事想問薛墨,故而,站起身,下意識的抬手理鬢角的碎發,手觸著花鈿猛地回過神,清晨,金桂替她梳妝時,特意找了花鈿左右插入發髻間,穩著平日毛躁的碎發,她垂下手,微微輕笑,“走吧。”

繞著青色鵝卵石鋪成的小道走了約莫兩刻鍾,視野陡然明亮,兩側鬆柏綠竹縈繞,閣樓藏匿其間,寒風吹拂,閣樓的拱門若隱若現,有“猶抱琵琶半遮麵”之感,大理石的拱門上,奇草仙藤引蔓,穿過鏤空影壁,垂下一絲絲的藤條,藤蔓自然而然的縈繞更叫人覺得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