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櫻在邊上聽得手心冒汗,她算是明白寧靜彤像誰了,心裏藏不住事,不管對方是誰,有沒有惡意,一個勁兒的往外說,虧得黃氏性子好,換做其他正妻,月姨娘的一番話,早就被嫉恨上了。
黃氏麵上的表情冷冷的,月姨娘好似無所察覺,轉而說起了竹姨娘,寧櫻來了興致,很難想象,這些年,月姨娘在竹姨娘的算計中平安無事,精明如黃氏都遭了陷害。
“妾身自進門那天,竹姨娘就沒拿正眼看過妾身,暗地沒少冷嘲熱諷,她有什麼資格看不起人?自己不也是個小妾,還是奴婢出身,沒有兄弟姐妹,比起她,妾身不知強了多少,至少,妾身沒有伺候過人。”
聽到這,寧櫻忍不住咳嗽起來,黃氏扭頭,輕蹙起眉頭,回應月姨娘道,“她以前是三爺的奴婢,伺候的人是三爺。”
“妾身知曉,進府第一天就有人和妾身說過了,不管伺候誰,她出身低,做的伺候人的活計,妾身不同,妾身家世清白,除了三爺沒伺候過別人。”想到以往種種,月姨娘聲音大了起來,寧櫻看黃氏扶著額頭,好似頭疼,她接過了話,“哦,那月姨娘怎麼進了寧府?”
“家鄉有瘟疫,妾身的嫂嫂說接妾身去她家,誰知,她竟然把妾身賣了,幸虧遇到三爺,妾身才逃過一劫的。”月姨娘身上的衣衫有些薄了,車裏熱氣不足,她拉下車簾,說起了她小時候的事兒。
追根究底,就是鄉野中不諳世事的小美人被歹毒嫂子拐賣的故事,月姨娘反反複複的講,她懷裏的昏昏欲睡的寧靜彤清醒過來,“靜彤也知道,是爹爹買了姨娘,帶姨娘回來,後來就有了靜彤。”
寧櫻尷尬的笑了笑,本以為是寧伯瑾英雄救美,沒想到是乘人之危。寧櫻毫不懷疑月姨娘的話,鄉野之人樸實,他們甚少有人三妻四妾,女子成親後便相夫教子,一門心思撲在丈夫身上,和月姨娘身上體現出來以寧伯瑾為中心的完全相同。
到了臘梅園,月姨娘身上的故事寧靜已知道得差不多了,馬車停在園外,寧伯瑾邊介紹園中景致,邊領著他們往裏邊走,臘梅園不屬於任何人,很多年前有人想買這塊地,將臘梅占為己有,雙方不惜大打出手,事情鬧到先皇跟前,先皇命戶部清查,才知種植臘梅的是對老夫妻,兩人膝下無子無女,至兩人死後,臘梅園一直空置著,為雨露均沾,先皇命朝廷在臘梅園周圍建造了風雨亭,共枕亭,裏有供人修葺的宅子,交由戶部管著,若要入宅居住,問守門的老夫妻拿房間的鑰匙即可,先皇感念那對老夫妻,宅子守門的也是老夫妻,年年,戶部會給她們銀子,犒勞他們的辛苦。
“小路曲折,別走丟了,入了這片林子,往裏就是宅子了,你們若喜歡,可以在這邊住兩晚,晉府賞梅宴聲勢浩大,好多人都去那邊了,換做平日,這裏人山人海,跟上元節似的熱鬧。”寧伯瑾隨手這了朵梅花,想要遞給黃氏,被黃氏臉上的冷淡嚇得畏畏縮縮,轉而遞給了月姨娘,月姨娘頓時笑開了花,“三爺,真好看,您給妾身插在頭上如何?”
寧櫻被月姨娘嬌柔嫵媚的聲音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側身看向左側的小路,牽著寧靜彤走了進去,千樹萬樹梅花開,驚豔動人,如人間仙境,寧靜彤興奮起來,學著月姨娘,要寧櫻摘兩朵梅花插在她發髻上,寧櫻失笑,別了一朵在她耳朵上,稱讚道,“真好看。”
在外邊,偶爾能見著三三兩兩的人,越往裏,人越來越少,臘梅應雪而開,花蕊含著雪,朵朵紅,點點白,舉目望去,漫山遍野盡是如此,美得如人間仙境,叫人流連忘返。
“你如果喜歡,住幾日吧,趁著人少,我讓吳媽媽去宅子拿鑰匙,明日後,人多,空餘的宅子都沒了。”不知何時,黃氏站在身後,望著沉浸其間的寧櫻,嘴角揚起了笑,提議道。
寧櫻轉身,看隻有黃氏一人,不由得有些吃驚,“父親和月姨娘呢?”
“她們往旁邊去了,走吧,繼續往裏,宅子後邊,漫山遍野都是臘梅。”對寧伯瑾和月姨娘,黃氏的反應淡淡的,寧櫻識趣的不多問,跟著黃氏往裏走,問黃氏何時來過。
“很早的時候了,這麼多年,臘梅園一點沒變,小心兩道的枝丫,別劃傷了臉。”到宅子時,寧伯瑾已經在了,宅子一排接著一排,錯落有致的散步於園中,如世外桃源,寧櫻看向後山,即使被雪掩蓋了姿色,仍然有不少梅花爭奇鬥豔露出了紅色身姿,這個地方,寧櫻從未來過,“父親,多住幾日可好?”
“好,小六喜歡,就多住幾日,小六看顏色不一的門,雕刻紅色臘梅的為女眷宅子,白色臘梅為男客宅子,別走錯了。”風景好的緣故,寧伯瑾聲音輕柔許多,眉目間淌過為人父的溫柔,寧櫻以為自己看花的眼,記憶裏,寧伯瑾何時對她好過。。
一看寧伯瑾就是常客,問守門的老夫妻要了兩間宅子的鑰匙,都是一進的宅子,格局簡單,巧妙的是後門有拱橋,通往其他院落,看似封閉的院子,實則是敞開的風景。
寧櫻和寧靜彤住西邊,黃氏住東邊,月姨娘的屋子在寧櫻她們隔壁,寧櫻以為月姨娘會鬧,黃氏屋子敞亮,月姨娘驕縱,會與之爭,誰知,月姨娘歡喜不已,興衝衝的吩咐下人打掃屋子,她則順著拱橋朝外邊走,嘴裏不時發出喟歎聲,嘖嘖稱奇。
寧櫻陪寧靜彤坐在屋裏,院子裏栽種了梅花,兩人趴在窗戶邊,欣賞著滿園梅花,院裏積雪覆蓋,金桂她們忙著鏟雪,寧櫻直起身子,掩上半扇窗戶,溫聲道,“靜彤休息會兒,六姐姐出門轉轉,識識路,下午帶你去山裏玩,如何?”
寧靜彤歪著頭,囁喏道,“六姐姐早些時候回來。”
“恩。”
出了門,院子裏一眾人都在忙,寧櫻沒有驚動任何人,順著拱橋的方向往外邊走,有人居住的院子雪鏟得幹幹淨淨,一眼就能區分出來,一模一樣的宅子,庭中梅花樹皆一模一樣,寧櫻不識路,來來回回繞著走了許久,都沒經過鏤空白色梅花的大門,正想倒回去,沿著來時的路朝右側找找,這時,旁側走出來一男子,手裏折了枝臘梅,骨節分明的手白皙修長,深邃的雙眸漾著揶揄,“六小姐別來無恙。”
梅花樹下,舊人相見,寧櫻秀麗的臉上自然而然浮現出久違故人的笑,“小太醫怎麼來了?”靈動的眼裏,盡是喜悅,薛墨亦笑了起來,“梅不懼寒骨,向往的文人墨客多,薛某閑來無事,湊湊熱鬧,沒成想會遇到六小姐。”
雖然,薛墨更想說的是,有人膽大包天,青天白日算計人,他心生好奇,過來湊湊熱鬧,可想到寧櫻睚眥必報的性子,薛墨暫時不想與她為敵。
“小太醫沒來過?”寧櫻不疑有他,薛墨常年在外遊曆,最是討厭紙上談兵之人,對整天吟詩作對侃侃而談的文人心生厭惡,難為薛墨有如此雅致的時候,寧櫻抬手在空中比劃了勸,“漫山遍野皆是臘梅,父親後,後邊有黃色臘梅,不過,雪後,不容易去,小太醫感興趣的話可以轉轉。”
臘梅可以入藥,薛墨對藥的癡迷不亞於寧伯瑾對女人的喜歡,故而她才有此提醒。
薛墨眼裏精光一閃,隨即,化作如冰錐的銳利,“六小姐果然是個八麵玲瓏的人。”寧櫻如果不是派人查過他,怎會說出這番話來,念及此,薛墨目光陡然一冷,從上到下打量著寧櫻,如漫天飛雪,冷得寧櫻打了個寒顫,身子哆嗦。
寧櫻垂目,知曉薛墨懷疑自己的居心,抬起頭,直直盯著薛墨,與之對視,神色一派坦然,“小太醫一門心思在看病救人上,櫻娘看過本書,說臘梅入藥,藥效甚佳,猛地遇著小太醫,下意識的便以為你是衝著采藥來的,並沒有別的意思。”
明亮清澈的眸子映著他冷漠的身形,薛墨一僵,斂了周身淩厲,“薛墨的確為了采藥而來,不料中途遇著件趣事,才折身回來。”
寧櫻正待細問,耳邊傳來聲尖銳的呐喊,她聽出是月姨娘的聲音,不由自主朝聲音的走去,經過薛墨身邊時,被他拉住,寧櫻不解,“小太醫?”
“那等熱鬧,六小姐還是別去了,算不得什麼大事。”薛墨本想拆穿寧櫻,不知為何,對上那雙秋水翦瞳的眸子,有些話卡在喉嚨說不出口,是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寧櫻步步為營為了自己的利益,成功是她的本事,失敗是她技不如人,不管如何,輪不到他插手,“六小姐還是回去吧。”
寧櫻低下頭,望著被抓住的手臂,有片刻的晃神,失神間,身後吳媽媽走了過來,像是沒料到會有外人,從容的臉上閃過幾分慌亂,而這時,那邊的動靜大了,隱隱有男子的怒斥聲傳來,寧櫻頓了頓,開口道,“櫻娘聽著聲音覺得熟悉,既然小太醫認為不妥,櫻娘就先回了。”
薛墨鬆開手,麵上恢複了冷清,“六小姐心思通透,過猶不及,六小姐該好生珍惜當下才是。”
聽出他話中有話,寧櫻身形一僵,“櫻娘時刻不敢忘,多謝小太醫提醒,小太醫何時采藥,可否與櫻娘一道?”寧櫻不清楚薛墨為何將事情懷疑到她頭上,不過,薛墨不愛多管閑事,即使知道事情緣由,也不會和外人說,寧櫻無比篤定。
“午後,照六小姐的意思,六小姐要在這邊住幾日了?”薛墨自認為見識過後宅女子的手段,然而,十二歲便有寧櫻這般城府的,還是第一回遇著,寧府那點事,說大不大,寧櫻犯不著這般算計,且矛頭對著無辜之人。
寧櫻沒有否認,抬起頭,臉上漾著耀眼的笑,接下來,寧府不安生,在這邊住幾日沒什麼不好,落落大方道,“竹影和詩瘦,梅花入夢香,一年一遇,櫻娘怎會錯過。”
“午後吧,六小姐若也要采集臘梅,午後,薛某過來找你。”說完這句,薛墨轉頭,白色雪地上,隻留下兩排腳印,墨色的身影消失於成片樹枝間。
待人走了,吳媽媽才敢上前,“小姐,事情成了,隻是不知三爺……”
“三爺不計較,不是還有月姨娘嗎?別著急。”不知何時,手裏多了枝臘梅,是薛墨手裏的那枝,紅色梅花含苞待放,紅似火焰,她放在鼻尖,聞了聞,“小太醫還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