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會好好學的。”
黃氏欣慰的撫摸著她的發髻,“櫻娘從來就是聽話懂事的。”
寧靜芸抬手轉著手腕的鐲子,繼續沉默,下山時,遇著清寧侯府的下人匆匆忙忙往山上走,基於禮貌,黃氏差吳媽媽打聽,才知清寧侯府老夫人病了,下人去山下請大夫回來,寧櫻心下疑惑,薛墨在山上,清寧侯老夫人不知情,同為男子的程雲潤該和薛墨打過照麵才是,為何舍近求遠去山下請大夫?
不過,她疑惑歸疑惑,並未詢問老夫人病重為何不請薛墨看病之事,餘光打量著寧靜芸,隔著輕紗帷帽,見寧靜芸輕蹙著峨眉,眉梢略有擔憂,小聲道,“吉人自有天相,老夫人連九百九十九級台階都上去了,身子該無大礙,娘,我們快些時候下山吧,瞧這天陰沉沉的,估計還要下雨呢。”
“走吧。”
中途,果真又下起雨來,寧靜芸不安,神色懨懨,還擔心清寧侯府老夫人生病之事,她身為晚輩,又是那樣子的關係,理應噓寒問暖,結果跟著走了,這點和她為人處世不符,左右不得勁。寧櫻則歡喜得多,手拂過路旁的樹枝,一枝椏的雨水灑落在手上衣袖上,濕噠噠的,她玩得不亦說乎,黃氏勸了兩句沒用,隻得由著她去了,提醒她小心些,別叫雨水打濕了頭發。
回到府裏已經是傍晚了,去榮溪園給老夫人請安,看老夫人精神矍鑠,神采奕奕,身子好多了,寧櫻知曉是何原因,大房庶女出嫁,老夫人的身子如果再不好,就是犯忌諱了,老夫人想拿捏黃氏不假,而府裏的事情她還是分得清輕重的。
“小六好好歇歇,明日讓夫子去桃園,你別怕,遇著不懂的多問問夫子,你這年紀正是好學的時候,過不了多久就能和你七妹妹八妹妹去家學了。”老夫人和藹的拉著寧靜芸,眉目慈祥的看著寧櫻,仿佛告訴外人,她沒有厚此薄彼似的。
寧櫻落落大方的應下,退到黃氏身後,隻聽老夫人又道,“老三在家,待會,我讓他回梧桐院,一夜夫妻百日恩,靜芸和小六都大了,有什麼也該看開了。”
黃氏淡淡應了聲,寧櫻聽得出來,黃氏對寧伯瑾是絲毫不在意了,才會表現得雲淡風輕,扶著黃氏走出榮溪園,寧櫻忍不住看向黃氏回京後清瘦了些的臉上,秋水說黃氏年輕時也是好看的,成親後,瑣碎的事情多了,寧伯瑾又是個風流之人,黃氏眼裏容不得沙子,一來二去,兩人沒少吵架,漸漸,傳出許多對黃氏不利的名聲,心有煩心事,麵容也掩不住,黃氏懷她那會和寧伯瑾關係已十分不好了,相由心生,姣好的麵龐在生了她後變得蠟黃暗淡,身子發福,黃氏的容貌變了許多。
“秋水說我和姐姐生得好看是因為爹娘好看的原因,想來不假。”半晌,寧櫻得出這個結論。
黃氏哭笑不得,輕拍著她手臂,沉思道,“好看有什麼用?有本事才能如願得到自己想要的,再絕色傾城的容貌也有衰老的一天,多讀書學本事,將來遇著事情自己能撐起門戶。”
寧櫻似懂非懂點了點頭,黃氏又道,“娘在,會把一切安排好的,你別怕。”
寧櫻神色哀戚,低頭不說話,黃氏當她不懂,“回去吧,早點休息,明日事情多。”
半夜,夢境中又出現個光頭的女子,她站在鏡子前,撫摸著自己光禿禿的頭頂,神色悲痛,身後,站著個身形壯碩的男子,男子麵容模糊,看不真切,隻聽男子道,“不管你成什麼樣子,我心裏,你都是十五歲的樣子,朝氣蓬勃,不粉而飾的清秀臉。”
聲音清冽如水,似曾相識,相識到聽著聲她心口便一抽一抽的疼,好似有說不出的委屈,說不出難受。
“小姐,醒醒,您又做噩夢了,別怕,奶娘在。”一雙粗糙的手緩緩滑過她臉頰,寧櫻皺了皺眉,緩緩睜開了眼,抬起手背,才知自己淚流滿臉,望著熟悉的帳頂,才反應過來,她又做噩夢了,不過,這次的夢裏,有了別人。
手滑進枕頭下,掏出一小麵鏡子,鏡子裏,巴掌大的臉上淚痕清晰可見,水潤的眸子淚光閃閃,烏黑柔順的秀發隨意灑落於白色芍藥花枕頭上,黑白分明,她笑著捏了捏自己額頭,眉毛,鼻子,嘴巴,最後,拽著一小把頭發在手裏反反複複看,喃喃道,“在,都還在呢。”
奶娘心疼不已,替她擦幹臉上的淚,柔聲道,“小姐別怕,奶娘陪著。”話完,轉身朝外邊喊道,“有什麼衝著我來,我家小姐心地善良,你們找錯人了。”
寧櫻忍不住笑了出來,“奶娘,我沒事,做惡夢罷了。”聞媽媽以為她被髒東西呢纏住了,她的話明顯是夜裏哄小嬰兒睡覺說的,她十二歲了,即使有妖魔鬼怪也不會找她了。
舉著鏡子,看了小半會兒才不舍的放下,側臉枕著手,小聲道,“奶娘,你也睡吧,我沒事了。”她隻是太過害怕,害怕睜開眼,又回到她生病的那會罷了。
聞媽媽滅了床頭的燈,留了一小盞床尾的燭火,放下簾子,“小姐睡著,奶娘在呢。”寧櫻夜裏離不得人,聞媽媽和吳媽媽輪流在屋裏打地鋪睡,守著寧櫻,以防她身邊沒人。
確認過自己的容顏,寧櫻一覺睡到天亮,不過夢境反反複複,聽聞媽媽說,她又哭了好幾次,然而寧櫻自己卻記不住自己夢見什麼了,給黃氏請安時,頂著雙紅腫的眼,嚇得黃氏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父親出去了?”寧櫻不想稱呼寧伯瑾為爹,她眼中,爹娘是世上最親的人,而她,隻有娘,沒有爹。
黃氏不欲多提,昨晚和寧伯瑾不歡而散,相看兩厭,如此也好,省得寧伯瑾常常過來膈應她,不過當著寧櫻的麵,黃氏不欲告知她和寧伯瑾的真實關係,道,“去榮溪園給你祖母請安了,吃過飯我們也過去吧。”
寧櫻看黃氏麵色還算不錯,不像和寧伯瑾起了爭執,不由得心情複雜,黃氏和寧伯瑾兩人沒有感情了,可想要和離談何容易?這便是後宅女子的悲哀,即使嫁錯了人,也沒有再選擇的權利,隻能繼續耗下去,哪怕度日如年也別無他法。
運氣好的,遇著夫家出了事能借機脫身,而寧府,家大業大,除非犯了罪,被皇上降罪,黃永厚從邊關回來替黃氏撐腰,趁機帶黃氏走,否則,黃氏一輩子都是寧府的三太太,和寧伯瑾做一輩子貌合神離的夫妻。
看女兒垂著眉,想著事情,眉頭一皺一皺的,黃氏不禁失笑,“想什麼呢,吃飯吧,待會夫子會來,你好好跟著認字,別怕丟臉,萬事開頭難,慢慢就好了。”
寧櫻認真的點了點頭,到榮溪園時,裏邊坐著許多人了,她和黃氏又是到的晚的,不過,老夫人似乎並未放在心上,說了幾句話,叮囑她敬重夫子,就讓大家散了。
柳氏請的是個女夫子,三十出頭的年紀,圓臉,身形有些發福,看上去就知是個性子敦厚的,和聞媽媽的敦厚不同,念書過的關係,夫子周身縈繞著淡淡的書卷之氣,教導她時輕聲細語,不多言不多問,絲毫不嫌棄她認的字少。
有上輩子的記憶在,寧櫻哪會不認識書上的字,不過沒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罷了,她剛啟蒙,年紀卻不小了,因而,一天下來除了念書就是寫字,她自己潦草,是黃氏教出來的,第二天給夫子看,夫子看了許久沒有吭聲,她想,該是嫌棄她字醜了,可也沒法子,她寫得中規中矩,但是習慣在,稍微不留神就寫偏了。
夫子在桃園,離得近,午後她能小憩會兒,醒來洗漱後準備進書房,一隻腳踏進去便被外邊一道尖銳輕細的嗓音吸引了過去,說話的是寧靜芳,提著個小籃子,站在院門口,咕嚕咕嚕的眼神四處打量著院子,“六姐姐住的地方真是好,院子敞亮,四周安靜清幽,六姐姐搬過來幾日了,怎麼都不請姐妹們過來坐坐,沾沾喜氣也好。”
寧靜芳聲音甜美,加之受寵,周圍的幾個庶女不敢反駁,連連附和,寧櫻斜著眼,瞥了眼已經在椅子上端正坐好的夫子,微微頷首,歉意道,“姐妹們來了,怕會打擾夫子授課,夫子能否等會,我與她們說說,學業不可荒廢,我很快就回來。”
“聽七小姐的意思,一時半會不會走了,六小姐陪她們坐坐,我看會書,您忙完了過來就是。”寧伯瑾書閣藏書多,寧櫻尋了幾本過來,還真合了夫子的意,看夫子神色專注的看書,寧櫻收回腳,輕輕掩上了門,轉身,寧靜芳等人已到了跟前,正盯著她寫字不小心弄了墨的衣袖看。
“六姐姐辛苦了,剛學寫字都是難的,想小時候我剛握筆寫字那會也弄髒了好幾件衣衫,隨著年紀大了慢慢才好了。”寧靜芳言語帶著不屑,寧櫻不是傻子,哪會聽不出來,不過,沒有因為寧靜芳的挑釁就露出不悅來,手指著東屋道,“七妹妹第一次來,我帶著你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