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卓一屁股坐在沙灘上,沙子已經被曬的有些發熱。屁股剛放上去,有一種灼熱之感。當然這種刺激非常快意,他喜歡冷與熱交替碾壓自己的身體。沙層很厚,越往下越是潮濕。方卓如同鬆土的蚯蚓一樣,身體一點點蠕動,並最終成功將自己拱進沙層裏,隻露倆眼睛仰望蒼天。
天空明豔豔的,藍的像是幽靈的眼,白的如同真理的臉,廣袤深邃,不是方卓這等高二的尋常濁物所能理解得了的。
他剛剛從衝浪板上下來。這浪真他媽的詭異,明明看上去和平時毫無異常,但上去之後,卻感到海裏有一千隻餓了幾百年的惡魔之手,恨不得連人帶板給拖到海底裏撕個粉碎,連骨頭帶皮嚼得渣都不剩。
經過數十次的頑強抗爭,方卓不得不敗下陣來。他倒是不怕死,也不懼刺激,但畢竟體力不支,他可不願在黃泉路上悔恨自己的準備不足。海明威的《老人與海》他看過不下十遍,他要的是死而無憾,而不是灰頭土臉向命運屈服,或者是臨死了悔恨自己沒有做好鬥爭的準備。
現在他躺在沙灘裏,海麵已經歸於平靜,一眼望去,朦朧如人生藍色的夢。
他閉上雙眼,眼簾便有潮乎乎一片紅,如同順著嘴角留下來的西紅柿的汁,或者是吃完西瓜後手心的西瓜水,涼涼的,黏黏的,跟夜夜糾纏他的夢境很相似。
這是他半年前做的一個夢,在夢裏有一間小小的浴室,這間浴室是從衛生間裏隔斷的,方卓將拉簾拉開,水蒸氣迅速散開。馬桶旁邊的牆角處放著一個小小的洗衣機,像一個委屈求全的孩子,將身子擠在牆角,盡可能不占用地方。對於衛生間這種地方,洗衣機再怎麼小巧,再怎麼委曲求全,也還是格外礙事的。
偏偏從洗衣機的底部隱約有一道宛若小蛇的紅水流了出來。水蒸氣差不多全化為水貼在牆壁上或者附著在方卓的身上,他全身赤裸著,看著地上蜿蜒曲折的紅小蛇,眼裏閃過一絲的迷茫。已然是午夜兩點多,他剛剛從山上的盤山公路賽車回來,帶著山風的呼嘯和山鬼的咆哮,如同打完勝仗的將軍一般凱旋歸來。於是,就看到姐姐匆忙從衛生間出來,穿著浴衣,神色淒愴。
一身臭汗的他,並沒有過多盤問。何況不管怎麼說,都已經是過了三五歲時親密無間的階段了。即使是自己的姐姐,也還是隔著性別的阻礙的。而姐姐已經十九歲,自己也有十七歲了,即使關心,也隻能是暗自查看細細揣摩這一種形式。
那條紅小蛇很快就變成了一片紅泱泱的河,如漲潮時的河灘,漫天滿地毫無章法鋪陳而來!
方卓的腦子有點懵 ,麵前的這條紅河顏色鮮亮,雖然因為參雜了水分而變成輕紅,但卻絕對沒有一絲暗淡之色。這不僅是鮮血,還是剛剛從人身體裏流出來的血!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方卓正準備去洗衣機那裏查看究竟,浴室的門卻“砰”“砰”“砰”響了起來!而且,那聲音如催命一般急促,方卓隻好胡亂裹了一條浴巾,打開房門。
“大半夜的,還不趕緊睡覺去!”
一個肥頭大臉的中年男人訓斥著,將方卓擠出門外,自己閃身進去,並將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看老爸急匆匆的樣子,方卓聳了聳肩,中年人最常見的疾病——前列腺炎又犯了!雖然隻是個小便而已,但一時半會怕也搞不定啊!方卓想起以往老爸犯病,自己在門外苦等的經曆,也就打消了繼續追蹤紅色血跡的打算。也許是自己眼花看錯了呢,也或者是衣服上不小心沾上紅色的顏料呢,又或者是買了一件掉色的大紅衣服呢?自己賽車時過於緊張,神經過敏也說不定。況且自己又累又困,還是上床睡一覺明早起來再說吧。
方卓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很快便沉入了夢鄉。在夢裏他來到一片紅色的大海裏,並且熟練的站在衝浪板上,如一隻勇猛的蒼鷹禦浪前行。紅色的浪潮如被狂風吹舞的紅布試圖將方卓團團裹住,方卓卻似滑溜溜的遊魚從每一個浪峰的間隙裏溜走。他正奮力搏擊海浪,但隱隱約約卻聽到斷斷續續的呻吟聲。那呻吟之聲如在耳旁呢喃,卻又似在海底呐喊。聲音無比的真實,位置卻非常之虛幻。
方卓試圖將那聲音拋之腦後,但那聲音卻如重錘撞擊方卓的腦門,“砰”“砰”“砰”聲音持續,方卓不得不解開衝浪板的繩索,循聲往紅海裏麵撲去。
浪潮撲扇著翅膀,露出猙獰的嘴臉,如一頭饑餓的鯊魚一般朝方卓撲來。
“啊……”
方卓猛然從床上坐起,全身大汗淋漓。醒過來的方卓仍然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對,就是這樣一個夢。這些天一直重複出現的夢境,不知道到底預示了什麼。父親根本就沒有犯過前列腺的毛病;姐姐也一直住校,很少回家;而自己從來沒有出去賽車過,況且是盤山公路上的賽車道,根本就不可能。
但這樣一個夢境,卻如同親身經曆般如此的逼真,而且不斷重複,就如同既定的事實一般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裏。
方卓對此真的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