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希的堂妹夏安琪, 小她兩歲, 也低她兩級, 今年六月份參加高考, 比以往任何一次發揮都好。
夏安琪填誌願的時候, 想也沒想就報了北京, 七月份收到錄取通知, 八月份來到了火車站,她的父母沒有送她——因為格外信任她的堂姐。
她的姐姐也果然不負眾望,守在出站口耐心等候, 等了大概二十分鍾,夏安琪的身影終於出現了。
夏林希並非一個人,蔣正寒陪著她一起來了, 她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開口介紹道:“這是我的堂妹,夏安琪。”
蔣正寒點了一下頭, 然後很溫和地笑了笑, 他站在夏林希的身邊, 左手還牽著她的手腕——他們兩個人的關係不言而喻, 好像仍然處在情侶的熱戀期。
蔣正寒和夏安琪自我介紹, 隨後向她伸出了一隻手, 幫她拎起沉重的行李箱。夏安琪帶了兩個包,三個箱子,加在一起沉得嚇人, 她費盡全力走出火車站, 現在整個人都解放了。
八月酷熱,太陽宛如一輪火球,曬得人喘不過來氣。遠處的流風吹到臉上,好比奔湧而來的熱浪,夏林希撐著一把遮陽傘,擋在了夏安琪的頭頂,但她偏過臉看向蔣正寒,似乎是有點心疼他:“你給我兩個包吧,現在天氣這麼熱,五件行李都是你扛。”
她穿著一條連衣裙,一頭長發也盤了起來,皮膚在盛夏陽光的照耀下,白得像是初冬時節的雪。
夏安琪很久沒見過她姐姐,而她此刻唯一的感覺是,姐姐好像一點也沒變。她的目光從姐姐身上移開,不自覺地看向蔣正寒的側臉,她不敢看太長時間,幾秒鍾之後,夏安琪立馬扭過了頭。
夏林希打開她的包,從中拿出一瓶冰可樂,遞到了堂妹的手上,隨後又把遮陽傘給了她——雙手剛一得空,夏林希走到蔣正寒身邊,從他手裏拖來了兩個包。
蔣正寒低下頭,笑了一聲,鬆開手道:“輕的給你。”
堂妹安琪在一旁搭腔:“姐姐,你拿的是兩個紅色的包,那兩個紅色的最輕了。”她喝了一口可樂,擦掉額頭上的汗珠,隨後又說:“藍色的提包最重。”
夏林希拎著兩個最輕的包,彎腰靠近了蔣正寒的左手,她掂量了一下那個最重的,發現自己根本提不起來。
她半抬著頭,輕聲和他說:“辛苦了,晚上我給你揉肩。”
火車站外的廣場上,人山人海,人來人往,哪怕當空烈日炎炎,也有不少導遊和司機舉著牌子,不斷詢問著路過的行人:“北京一日遊,八達嶺長城,十三陵定陵,奧運場館……這邊的美女帥哥,要不要報我們的旅行團?”
夏安琪原地一蹦道:“姐姐,你今天能帶我出去玩嗎?”她帶著滿臉的憧憬,手挽著夏林希的胳膊:“姐,你們還在放暑假吧?”
她生怕夏林希不同意,試探性地問了蔣正寒:“姐夫,你們忙嗎?”
蔣正寒還沒有回答,夏林希一口咬定道:“最近實在不行。”她空出來一隻手,拍了夏安琪的肩膀:“如果不是你要去學校,我根本沒時間來火車站。”
她的堂妹有些委屈,竟然直言不諱道:“姐,你是不是還在怪我,兩年前刪了你的微信啊?我後來不是把你加回來了嗎。”
堂妹心裏藏不住事,幾乎有什麼說什麼:“我也和爸爸媽媽說了,因為你給我考前輔導,我高考才能超常發揮。”
蔣正寒開口接了一句,似乎是在轉移話題:“當年高考,也是你姐姐輔導了我。”他領著她們走向停車場,手腕又被夏林希握住,他側目看著她的臉,笑道:“車鑰匙在我的口袋裏。”
停車場位於地下,通風環境做得很好,冷風吹得異常涼爽,四處又是一片暗黑。由於蔣正寒兩手拎著東西,夏林希隻能幫他掏鑰匙,她把手伸進他的褲子口袋,摸了好一會兒,他才出聲提醒道:“不是褲子,是上衣。”
夏林希見他拎的行李很重,一心隻想快點上車,幹脆站到了他的麵前。她伸出自己的右手,從他上衣的口袋裏掏出鑰匙,好不容易找到了停車的位置,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後備箱,把所有的大包小包塞了進去。
上車後,夏林希坐在副駕駛位,和她的堂妹解釋了一句:“我不能帶你出去玩,其實沒有別的原因,我的工作出了很大的麻煩,最近三個月脫不開身。”
安琪堂妹囁喏一陣,終是不敢一個人出來玩,她坐在夏林希的後方,係好安全帶之後,小心翼翼地問道:“能不能讓別的熟人……比如姐夫,帶我出去玩呢?”
“他比我更忙。”夏林希言簡意賅道。
她還想說一些話,但隻能壓在心裏麵,比如公司現在舉步維艱,而且到了花時間也沒用的地步——酒香不怕巷子深,這個道理在信息時代並不適用,客戶和流量才是生存的法則,可怕的是他們正在失去流量。
從七月開始,她夜裏經常失眠,因為床上有蔣正寒,她失眠也不敢動。她努力地往好處想,大學生活過去了一半,她已經是一個大三的學生,相比一部分的同齡人,他們積攢了更多的經驗,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應該算是很不容易了。
然而比失敗更難接受的是,你曾經成功輝煌過。
從七月到八月,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事態發生了諸多改變。比如公司裏的核心技術人員,被XV公司挖走了兩個;徐智禮的事業蒸蒸日上,到處都能看見他的廣告;再比如謝平川和蔣正寒重組了一個技術團隊,他們不僅優化了原來的功能,而且拓展了一個新業務。可惜3.0版本尚未發布,線上客戶仍然在流失。
夏林希想了一路,汽車還在平穩前行,當下正值早高峰,北京到處都堵車。等他們抵達夏安琪的學校,時間又過了兩個多小時。
辦好報到手續之後,已經是當天的下午了。
他們和夏安琪在校門口告別,然後開車趕往了公司,途中恰好經過XV——那一麵巨大的XV標誌牌,佇立在了整棟寫字樓之上,從車窗向外望去,隻覺得格外宏麗。
“XV公司做了和我們相似的軟件,功能和頁麵設計幾乎一模一樣,”夏林希向後靠著,徹底靠在了椅背上,“價格還是我們的十分之一,你打算怎麼辦?”
蔣正寒調轉方向盤,同時回答她的話:“打算提供免費服務。”言罷他停頓了幾秒鍾,似乎並不是信心十足,因此又補充了一句:“假如三輪融資順利,可以繼續撐下去。”
要是不順利呢?蔣正寒沒有明說。
夏林希卻幫他補全了:“你不要壓力太大,哪怕三輪融資失敗,我們也能繼續工作。”她並攏了雙腿,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接著安慰道:“我當然希望一帆風順,但是這樣也不現實。等我們經曆過了,再回過頭來看……”
話說到這裏,她忽然想起來,蔣正寒應該經曆過破產。
她依舊記得母親說過,蔣正寒他們家原來住在城郊別墅,如今卻搬到了鬧市的貧民區。前後落差之大,讓人深感震驚。
她其實想問他一些問題,思前想後還是開不了口。
下午四點一刻左右,蔣正寒和夏林希回到了公司。蔣正寒徑直走入總監辦公室,左手還握著他的手機,他和謝平川共同站在電腦屏幕前,沒有人知道他們正在商量什麼。
商量了不到十分鍾,謝平川率先出門,蔣正寒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同走進會議室。近旁的程序員聽到他們談起新業務,還有幾位即將入職的新員工。
XV公司幾乎把他們逼到了絕境,蔣正寒卻沒有裁員省錢的意思。他不僅沒有這方麵的意思,還在這個緊要關口接納新員工,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都讓人感到匪夷所思。
隔壁的會議室木門半掩,柯小玉和夏林希跨過了門檻,一旁的段寧見狀,跟著她們走進了正門。
柯小玉回頭一望,剛好瞥見了段寧。她反手關上會議室的木門,伸手推了一下眼鏡,麵對著段寧問道:“你怎麼跟來了?”
段寧和往日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或許是因為他變得忙碌,沒有時間考慮其它瑣事,因此他的穿衣打扮趨向於普通,抽煙的次數也比從前少了,不過依然有一種痞氣,笑起來的時候最明顯。
而今,他正是帶著這種痞氣,嗤笑一聲才回答道:“我看你們兩個走過來,還以為要開什麼會。”他隨手拉了拉衣領,抬高了下巴道:“你們聊吧,我先走了。”
柯小玉出聲喊他:“段寧,你要待就待,我可沒趕你走。”
柯小玉的一番話,不足以留住段寧,還是蔣正寒開口道:“這是安全部門的會議。”他親手拉開一把椅子,隨後偏頭看向了段寧:“你留下來也可以。”
段寧微微頷首,挑了一把椅子坐下:“好啊,那就聽蔣總的吧。”他翹著一個二郎腿,說話的語調偏低沉,顯而易見的是,段寧的心情也不太好。
夏林希接話道:“我們要討論的事情,和上一次數據泄露有關嗎?”她側目望著柯小玉,像是在靜候下文,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會議室的窗戶打開了,照進來一片八月的陽光。陽光經過窗戶的裁剪,投下的落影宛如平行四邊形,柯小玉就站在一塊落影中,鼻梁上的眼鏡泛起金屬的色澤,而她挺直了自己的胸膛,拔高聲調道:“我有一個重大發現。”
此時此刻,會議室裏一共有六個人,而其中最安靜的那一個,卻是一向聒噪的陳亦川。他身著一件黑色T恤,坐在會議室的角落裏,臉色有一點泛紅,偶爾冒出兩聲咳嗽。
蔣正寒瞧了他一眼,就聽見柯小玉開口道:“我不相信我們的存儲服務,被智禮科技公司的人攻破。前兩天我沒有睡覺,寫了一個爬蟲,對比那兩千條泄露的數據……”
她抿了一下嘴,鄭重其事道:“我發現那兩千多條數據,存儲的時間跨度都在半個月之內,解析後的IP地址隻有兩百種——應該是找了兩百多個人,或者不到兩百個人,在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時間,使用了我們的服務。”
話音落罷,其他人還沒說什麼,陳亦川卻連連咳嗽。
蔣正寒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了陳亦川的身邊。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用手背搭上陳亦川的額頭——果不其然,陳亦川正在發燒。
陳亦川發燒的時候,也能保持清醒,他第一個出聲總結道:“有意思了,我還在懷疑內鬼,原來根本不需要內鬼,就能偽造一起數據泄露。”
在場一共六個人,除了段寧之外,都明白了怎麼回事。段寧撓了一下頭,忍不住詢問道:“陳組長,這話怎麼說?我沒聽懂。”
會議室內無人應答,不過窗戶開了一半,時常傳來汽車的鳴笛聲。溫熱的夏風吹動窗簾,天邊的霞光若隱若現,這或許是一個美好的下午,室內卻有人歎了一口氣。
歎氣的人是夏林希。
她說:“所以我們根本沒有數據泄露,智禮科技公司公布的兩千多條用戶數據,本身就是他們自己存進去的。至於那兩千多個用戶賬號,應該也是他們注冊創建的。”
段寧拍了一下桌子,不過他無話可說。
有什麼好說的呢,這種手段雖然見不得光,但是格外好用——被泄露的數據一共一萬多條,除了兩千多條真實存在的,還有八千多條都是胡編亂造的。
百分之百的謊言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真假參半的話。
夏林希想了想,繼續說道:“我們的雲存儲服務,其實相當於一個雲端網盤,但是分給用戶的空間很大,而被泄露的兩千多個用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存儲的內容都比較少。”
夏林希話音未落,陳亦川接了一句:“那我們還等什麼?趕緊通知錢辰他們,熬夜寫一篇公關文,再不洗白就來不及了。”
平心而論,夏林希和他想法一致,然而蔣正寒卻反問道:“你們覺得,公關文應該寫什麼內容,泄露的兩千多個賬號密碼,都是他們自己創建的麼?”
蔣正寒站在陳亦川的旁邊,而陳亦川仍然坐在原位,由於蔣正寒的身量頗高,陳亦川隻好抬頭看他。他咳嗽了兩聲,額頭抵在牆壁上,大概有一些頭暈,同時開口說話:“我說蔣總,我們就這麼寫,不行嗎?”
蔣正寒沒有直接回答,他假設了一個情形:“如果你是一個旁觀者,看到公司做出這樣的解釋,你更可能相信還是懷疑公司?”
此話一出,夏林希心中咯噔一下。
沒錯,其實他們沒有實打實的證據,證明這一切都是徐智禮所為。想當初蔣正寒還在XV公司,平白受到了泄露數據的誣告,最後還是XV官方出麵,才徹底證實了他的清白。而他發表的那篇洗白長文,也隻有業內的程序員格外關注,作為非專業人士的普通人,可能更需要一個合理化的結果,而不是分析加推測的解釋過程。
公司和公司之間的較量,不同於個人與個人的戰爭。她此刻想到的解決方法,都不能實現利益最大化。
陳亦川似乎也想明白了,他道:“蔣總,按照你的意思,就算我們解釋了,因為所有數據都在我們手裏,客戶也不一定相信是吧?隻要徐智禮那邊打死不承認,這件事還能越扯越大……”
他想得心煩,就此打住道:“我說各位,沒有解決方案了嗎,我們要怎麼應對?”
蔣正寒答非所問道:“你的額頭很燙,我送你去醫院。”
會議室裏放著一張實木長桌,桌邊圍了一圈的木椅,地板也是用大理石砌成。今天早晨,清潔工才來打掃過一遍,現在仍然是一派光可鑒人。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們還在地下室工作。那時的地板是水泥地板,窗戶……對了,他們沒有窗戶,不僅沒有一扇窗戶,也沒有一間像樣的會議室,全公司上下窮得叮當響。
好不容易熬到如今這一步,團隊成形,窗明幾淨,打擊卻一番連著一番。月流水都被XV公司搶走,用戶的口碑也比不上從前,陳亦川想到這裏,一手扶住額頭道:“你們平常感冒了,會特意跑到醫院麼?”
他從座位上站起,衣領上掛著工牌,徑直走到了門口,落下一句話道:“我吃一片感冒藥,然後繼續工作,趕在今年九月之前,得讓3.0版本上線吧。”
趕在今年九月之前,得讓3.0版本上線。
夏林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公司不是蔣正寒一個人的公司,而在背後付出感情的人,也不止她和蔣正寒兩個。
會議至此,已經結束。謝平川總結了發言,似乎和蔣正寒保持一致意見,參考蘋果iCloud還有穀歌賬戶泄露,上至大企業,下至小公司,除了發表道歉信,就是絕口不提泄露一事。
夏林希沒再考慮這個問題,她走到陳亦川的身後問:“你不打算去醫院了嗎?”
“去什麼醫院?”陳亦川道,“別把我想的那麼虛弱。”
夏林希一手拉開正門,望向了外麵的顧曉曼,然後道:“顧曉曼看見你這樣,也會勸你去醫院。”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何況他最近連續通宵,免疫力必然下降,比起所謂的感冒,她甚至懷疑他肺炎。
然而此時此刻,提顧曉曼也沒用,陳亦川自認為是一個正當壯年的男青年,不需要因為一點小毛病而大費周章。直到夏林希說了一句:“萬一不是感冒呢,可能還有傳染性,現在公司人手緊張,其他人的意誌力,不一定有你強。”
夏林希說話比較含蓄,但是意思都表達清楚了,陳亦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歸還是被蔣正寒帶到了醫院。
一經檢查,果然是肺炎。
肺炎需要連續吊水,一次吊水幾個小時,而且患者痊愈之後,還會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裏,經常性的感覺到困乏和疲憊。陳亦川作為公司主力,忽然之間就倒下了,說到底,又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夏林希主動分擔了他的職責,好在大三剛剛開學,不少同學都出去兼職實習了。她就像大部分同學一樣,一邊忙學業一邊忙工作,雖然忙得像一個陀螺,但是也能周轉過來。
周轉不過來的,當屬公司的資金。
正如他們當初預料的一樣,三輪融資的結果並不是很好——投資商對數據泄露持觀望態度,甚至有些投資人根本不在意,他們真正過意不去的是,XV公司做出了相似產品,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在沒有獨特產品的情況下,被市場吞沒隻是早晚的事。
因為公司當前的資金緊缺,3.0版本的產品上線推遲了一個月。
新產品不僅有改進的雲存儲,雲計算,第三方服務,甚至還包括了雲直播。當今的直播行業還不算太火,蔣正寒耗盡人力物力,執意要涉足其中,並且他們的產品一經麵市,他就和一些公共平台,簽下了幾份廉價合同。
謝平川一貫支持他的決定,隻是在雲直播的合作夥伴問題上,他覺得蔣正寒太過草率了。謝平川盼著用新功能掙錢,蔣正寒卻主動壓低了價格,他們二人第一次發生分歧,如果不是蔣正寒脾氣溫和,他們很可能在總經理辦公室吵起來。
總經理辦公室隔壁的房間,就是夏林希的辦公室。隔著一堵玻璃牆,她聽見謝平川說:“你把雲存儲的個人服務,變成了完全免費,這個我是讚成的。個人用戶不想花錢,這是永恒的真理。”
謝平川已經動怒了,但是表情依然平靜:“別說一個月十塊的會員月租,就算是三分錢……”三分錢是謝平川順口說的,他稍微思索了一下,現在的三分錢掉在地上沒人要,平常還能幹什麼,隨即聯想到了網絡產品:“花三分錢看一篇文章,尊重網絡寫手的勞動成果,大部分客戶也不會買賬。”
他總結道:“為什麼會有這種現狀?因為別人的勞動成果,和客戶自己沒關係。在互聯網的世界裏,免費的才是最好的,但我們想和XV公司競爭,至少要給自己留一條活路。”
誠然在謝平川眼中,低價賣出就等於免費了。
他的話裏話外,指向蔣正寒賤賣了雲直播。
夏林希聽得一愣一愣的,她從座位上站起來,披著外套站在書架邊,裝出一副拿書的樣子,其實瞄了一眼蔣正寒,卻見他的臉色並無改變。
蔣正寒坐在謝平川的對麵,他的年紀明明比謝平川小,說話的聲音卻比他更低沉,夏林希站在隔壁,耳朵有些聽不清。
蔣正寒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接著給出了自己的理由:“要是用雲直播掙錢,不一定能簽下合同,XV公司仿冒了我們的雲存儲和雲計算,也能在幾個月之內剽竊一個雲直播。”
謝平川反問道:“第三輪融資的總金額,不到二輪融資的一半,雲直播服務掙不到錢,你考慮過流動資金麼?”
這個問題一針見血,別說隔壁的夏林希,就連蔣正寒也沉默了片刻,他並非沒有考慮流動資金,而是當他考慮完了,仍然做出了相同的選擇。
從前的蔣正寒一直爭取穩中求勝,然而麵對這一次的抉擇關口,他不像是在做長期生意,更像是在參與一場賭博。
謝平川近期憂思過重,當下又是氣急攻心。全公司上下最想壓垮XV的人,算來算去非謝平川莫屬,他當初在穀歌總部如魚得水,不過因為XV公司的HR反複提到的“回國建設”,他深思熟慮一陣,就顛兒顛兒地跑回了國。
然而他還沒有完全發揮,就被XV公司以莫須有的罪名掃地出門。他的技術水平有多高,自尊心就有多強,他當初在家待業半年,最終出任了創業公司的技術總監,哪怕知道路程會很艱辛,也從沒想過自己會失敗的。
同樣不服輸的還有夏林希。
當晚她待到了十一點,幹的都是策劃的活,期間瀏覽了無數網頁,詢問了各路親朋好友。蔣正寒準備帶她回家的時候,她已經弄出了一遝策劃方案。
蔣正寒坐在她的身旁,拿起方案翻看了幾頁。
夏林希心中緊張,麵對著他坐好,膝蓋頂著他的長腿,自己也沒什麼感覺——好像並非麵對她的男朋友,而是總經理在驗收她的工作。
總經理驗收了一半,竟然拉起了她的手,他握著她的手摸了摸,然後念出一句規劃:“和Inflection合作?”他身處當前的困境,隨時都有破產的可能,但又好像習慣了破產,整個人看不出抑鬱和焦躁,隻是用一種敘述事實的口吻,接著和夏林希商量道:“沒有客戶流量,產品也不過關,怎麼爭取合作的機會?”
夏林希原本以為他要問,為什麼必須和Inflection合作,而她也準備好了回答——因為Inflection和XV公司是常年來的死對頭,而敵人的敵人可以做共同的利益夥伴。
但是蔣正寒那一句“怎麼爭取合作機會”,又讓夏林希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辦法。
她有些喪氣,也蔫了一點,像是太陽暴曬下的溫室花朵。她不自覺地往前傾斜,下巴墊在蔣正寒的肩上:“Inflection公司自己就有雲計算部門,我們唯一可以和他們合作的,就是圖片鑒黃和廣告過濾服務。因為Inflection旗下的社交軟件不像微信,更像微博和Twitter,發布一些全公開的信息,如果信息有毒有害,容易讓未成年人看到,這樣會很不好。”
蔣正寒伸手抱住了她。
他順著她的思路,往下繼續說道:“現在的XV公司,也有了圖片鑒黃和廣告過濾,效果水平和我們差不多。”
“可是我們是小公司啊,全公司一共才多少人,”夏林希使勁蹭他,給他加油打氣,“我們的流動資金,不到XV公司的百分之一。”
蔣正寒被夏林希蹭了幾次,還如同柳下惠一般坐懷不亂,倒不是因為他不想做點什麼,而是因為謝平川還在隔壁。
當初設計裝修的時候,謝平川提了一個意見,說是全透明的辦公環境,有助於領導提高效率——蔣正寒是一個講道理的人,但凡他覺得有道理的事,基本上都會很快答應。然而他現在想的是,假如以後再建辦公室,他更傾向於完全封閉型。
他抱著夏林希不放,隨後問了她一句:“你還有Inflection高管的聯係方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