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隱者?有狐 087 隱者?有狐(14)(1 / 2)

周陵川是陳老爺子的愛徒,提到他,陳老爺子頗為愉快,眯上一口酒,一頁頁為顧長安講著,畫這隻朱鷺有多不易,足足在宕山待了月餘;而畫那群雲雀呢,正碰到一隻老鷹追逐它們,場麵驚心動魄。

顧長安始知分別後,周陵川入了陳老爺子門下學了四年畫,始終無心科考。雲初三年冬,他父親周天徹自覺老邁,病痛纏身,從太傅之位退了下來,沒多久就臥病在床了,周陵川回府看望,周天徹和他一席長談,責備他向來任性妄為,當年不願家裏為他訂親,執意離家雲遊,眼下學畫已幾年,作品未有過人之處,可知天分有限,隻該作為消遣,生逢斯世,應另有建樹。

周陵川摩挲著一塊繪了喜鵲的粗陋木牌,在父親病床前坐了許久,次年便去應考,以一篇《飛鳥賦》被皇帝欽點為狀元。皇帝路永寧尚是太子時,兩人就交情甚篤,路永寧想留他在京中任職,他卻選了鬆溪。

顧長安木木地聽著,鬆溪,是他們遇劫匪之地,他將虎頭鈴鐺奉上,換得周陵川脫身。

鬆溪距沅京不過二百餘裏,匪患卻甚為嚴重,周陵川用了兩年時間肅清匪患,還募民耕種,平徭賦,郡界百姓過上了豐足的日子,皇帝龍顏大悅,要調他回京,他謝絕了。陳老爺子聽聞周陵川在鬆溪沉迷於修道,趁他述職離京前,專程問:“當真想要潛心修長生?”

周陵川笑:“學生和虛靈道長坐而論道,本是為解惑而去。”

顧長安緩緩記起,多年前,周陵川說過:“我不認為長生有任何意義。”他不由問陳老爺子,“他心中有何困惑?”

陳老爺子搖著頭:“還是順寧末年,他初來拜師,似有心事,夜裏常飲酒,愀然不樂,我問起,他隻說和一位故人失散,猝然如一場死亡,令他時有空茫之感,想試試書畫是否能為他開解。我想,他和道長相交,或也是同理。”

顧長安默默坐了一陣,道:“我也不認為長生有任何意義,像行走在無人之境,多麼寂寥。”

陳老爺子笑著看他:“人的一生中,孤獨是很普遍的事啊。”

顧長安一時又無言,慢慢地翻看周陵川的《雀鳥集》,禁不住問:“他的困惑都解開了嗎?”

陳老爺子說:“他說已然消解了,隻是變得願意相信舉頭三尺當真有神明,我們的祈願他們都能聽見。”

顧長安想想自己有什麼祈願,想了一宿,腦中空空,隻好拿起畫筆,將父親送給姑姑的那支鳳凰簪細致地畫上一遍,想打造出來送給秦小茶。縱然她當不成皇後,他也想她的行頭能把別人都比下去。

轉年秋,秦小茶封妃,顧長安送出了鳳凰簪。秦小茶一開心,沒藏住實話:“哎,那位被永寧強行調回京城了,原先的呂老兒病得厲害,京兆尹的位子該換成自己人了。”

顧長安轉開話題:“你能不能當到皇後?”

秦小茶反問:“為什麼一定要當到皇後?”

顧長安說:“那樣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秦小茶摸摸他頭:“當皇後的話,伺候我的人比現在多好幾倍,耳目也多了,要是有天反悔,想從宮裏跑路,就有點麻煩了。”

顧長安認真看秦小茶:“要是感到不自在了,想跑了,我來接應你。”

秦小茶跟他擊掌:“那你可要在外麵好好待著,讓我能隨時找到你。”

雲初八年春,太子的外公蘇枕藉聯合數名重臣上書,以沅京地界累月幹旱為由,請求皇帝廢除秦小茶貴妃封號。皇帝置之不理,民間議論卻甚囂塵上,神棍巫師個個宣稱,上一場雨發生在雲初七年初秋,可秦小茶封妃後,滴雨未降,可見確是禍國妖姬引發上蒼震怒,更有甚者,在京中多處布下法陣,要替天行道,降服妖姬,以血祭天。

呼聲越來越烈,皇帝命一眾大臣徹查謠言,眾人卻忌憚蘇枕藉,敷衍了事,惟新任京兆尹周陵川究辦了若幹造謠生事者,強硬稱要一查到底。陳老爺子很憂心,去勸了幾次,周陵川淡然告訴恩師,太子黨由蘇枕藉這種人把持,於國於民都絕非好事,而將權柄之爭引向一位無辜女子,更令人生厭。

陳老爺子還想再勸,周陵川對他講了一件舊事,那年他尚在禾城遊曆,識得一位顧姓婦人,她不堪夫婿暴虐,一怒殺之,其罪當罰,然其情可憫。陳老爺子回府跟顧長安感歎:“男人越是不占理,就越是窮凶極惡,把怒火燒到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