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升四(1 / 3)

飛升四

鴻寶苑,七寶台。淮南王當風而立。白衣青年侍立在他身後。

“怎麼回事?”淮南王沉聲道,“你不是說他不會再出現了嗎?”

白衣青年道:“那人是假的。”

“假的?”淮南王有些吃驚,閉上眼回憶了一會兒,微微一笑,“虧他們找了個這麼像的。”

白衣青年道:“真要分辨,還是可以的。此人掌中有繭,是勞作所致,不是筆繭。”

淮南王點點頭,道:“那麼他呢?你什麼時候殺了他?”

白衣青年道:“大王,我說過,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極限了。我不能殺他……”

“啪”的一聲,一掌重重地摑在白衣青年的臉上。白衣青年被打得身體偏了過去,淮南王卻握著右手,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大王,”白衣青年回過身來,不安地道,“您……不妨事吧?”“蠢貨!”淮南王怒聲道,“走到這一步,你還想留著後路?幹脆拿我的首級去邀賞吧,看看他會不會給你個千戶侯!”

白衣青年跪下,道:“臣為大王做事,是為了報大王恩德;不殺他,是因為先祖遺訓。臣不會背叛大王,也請大王不要逼迫臣做違背先人的事。”

淮南王胸口起伏,過了一會兒,情緒稍微緩和了點,才道:“好吧,你不殺他,那你總能把他的人帶來吧。我怎麼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得手呢?”

白衣青年道:“臣若把他交給你,就等於殺了他。大王恕罪。”

淮南王咬著牙道:“好,很好,那就等著他來殺我們吧!對那種人,你和你的祖先都沒有我了解。你守著你的‘遺訓’,就是把你我都置於死地。”

白衣青年道:“大王,不會的,那個地方……沒有人可以逃脫。”

“可是我要他死!”淮南王一拳擂在朱漆欄杆上,“他一天不死,事情便隨時可能變卦!當年高祖途經柏人,趙相貫高都已經把死士安排在館舍壁中了,結果高祖心念一動,說:‘柏人’者,‘迫人’也。不肯入住,於是萬事俱休!我不想重蹈這樣的覆轍。張默,你祖先的一生,已經證明他的判斷都是錯的,你為什麼還要守著那見鬼的‘遺訓’?想落得和他一樣的下場嗎?他們劉家的人,心狠手辣,反複無常,害人無數,偏又時有好運。隻有確鑿無疑的死亡,才能結束這股禍水!”

“大王,”白衣青年猶疑著道,“您是高祖親孫,一樣姓劉啊。”

“親孫?”淮南王冷笑一聲,“我父親在獄中出生,最後又被文帝逼死,真夠親的!這個姓氏,於我是恥辱!”

張湯氣喘籲籲地抱著一堆木牘走進溫室殿,放在幾案上。“你說對了,”張湯對馮太平道,“那人的來曆有問題,案子的首尾都在這裏。”

汲黯吃了一驚,忙拿起一劄木牘。

馮太平道:“我……咳,識字不多。”

“他叫張默,是奴產子。”張湯道,“他的祖父犯過死罪,贖為城旦,他父親沒入官府為奴,他生下來就是官奴,逃過幾次,於是被髡鉗械手足,吃了不少苦頭。後來大概是在築宮室時被淮南王發現,將他調到淮南,免為庶人。這是當年他祖、父的案劄。”

馮太平奇道:“這個淮南王怎麼什麼人都要?一個官奴,能有什麼本事?”

“他……他是留侯後人!”汲黯忽然拿著木牘驚呼起來。

“對,他是留侯曾孫。”張湯道,“他祖父原已襲爵,就是因為這個案子失侯下獄。”

馮太平莫名其妙,道:“留侯?什麼留侯?”

張湯冷冷地道:“高祖最器重的謀臣:張良。”

“漢家待功臣薄。”淮南王看著遠方,道,“你曾祖父是漢初功臣中我最欽佩的人,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不矜不伐,功成身退,可結果呢?他得到了什麼?從建國伊始,他就遭到元從功臣的排擠。他的不幸就在於他太清高了。我見過他的畫像,他本是韓國公族,清雅高貴,如神仙中人,難怪和那些起自豐、沛的織席屠狗之輩格格不入。他們嫉妒這個文弱清秀卻能使高祖言聽計從的年輕人,他隻言片語的計策,效力往往超過他們多年的鞍馬勞苦。他們是‘功狗’,而他是帝師……漢初群臣中,大概隻有淮陰侯能和他不卑不亢地交往,因為他們是一類人。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想必也知道,所以成功不居,放著富庶的齊三萬戶不要,隻要了一個不起眼的留。即使如此,最後還是免不了被朝政所累。高祖寵愛幼子如意,留侯不讚成廢長立幼,但也知道為人臣者不能卷進這種家人父子的糾葛,於是托病不出。可是呂後軟硬兼施,逼他出主意幫助太子,留侯迫不得已,出了個商山四皓之計,終於止住了高祖的易儲之念。後來孝惠登基,呂後感激留侯,卻又給他帶來了更多的禍患——他成了擁劉群臣眼中的附逆者。即使他推卻過呂後無數金玉賞賜,即使他在垂拱時期一直稱病不出,即使他長期贖罪般地辟穀斷食、斷絕了幾乎人世所有享受……”

“別說了,大王,”張默轉過臉去,身子微微顫抖,聲音有些哽咽,“我知道。”

“為什麼會是這個人?”汲黯皺眉道,“他們家怎麼會走到這一步的?當年留侯淡泊名利,親口說:‘願棄人間事,從赤鬆子遊。’於是辟穀斷食,道引輕身……”

“輕身?”張湯道,“等等!你說張良學過輕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