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替換1(1 / 3)

清晨, 林深露重, 翠綠青山環抱著寨子, 一座座吊腳樓架在山腰, 飛簷翹角在樹竹間影影綽綽。蘆笙樂聲飛揚, 高亢遼遠, 驚了家禽遍地撒歡。

尹桑被樂聲喚醒了。這一個多月都是如此, 伴著日出日落,樂聲起便醒,樂聲落則息, 生活健康而規律。

灶堂邊,阿嬤在炒油茶,陰米在鍋裏翻滾崩開, 變金黃, 撈出來放涼,飄了一屋子香。尹桑捧著碗蹲在邊上, 盛了半碗米花, 等著茶鍋開。

“咪洛(苗語, 奶奶), 你跟我回北京吧, 看看毛主.席。”

回來這些天, 她常提,阿嬤的回答始終如一,“太遠, 走不動咯。”

尹桑:“不用走, 坐飛機很快。”

茶鍋汩汩冒著氣,開了,尹桑舀兩勺澆在米花上,米香混著茶氣撲鼻而來,她捧著碗聞,笑眯了眼,“咪洛炒的油茶,最香了。”

阿嬤隻是笑,往堂屋走:“你生活快活就好,結婚這麼久了,什麼時候帶郎仔回來瞧瞧,我就滿意咯。”

灶房門關上了,尹桑沒應話,安靜吃油茶,茶水都給喝光了。出了堂屋,阿嬤在整理嘔欠嘎幾希(苗族盛裝),笑眯眯地招呼她過去。

尹桑拎起肚兜說:“咪洛,我都這麼大了,自己穿。”

阿嬤給她圍上百褶裙,“你結婚在大城市,太遠咯,咪洛沒得去,今天算補上。”

苗家有風俗,姑娘出嫁,家裏老阿嬤得給姑娘梳妝打扮,一件件穿上嘔欠。

她蹲下去給尹桑綁腿帶,再起身時有些踉蹌,尹桑扶她,她笑眯眯擺擺手,把繡工繁複的外裳披上,在腰間係帶,再把耳環、項圈一個個給尹桑戴上,最後戴銀冠,在發髻上插上飛鳳。

她滿意地看著尹桑,“快去,踩堂熱鬧開了,我家阿桑又是最漂亮的一個。”

今天要錄歌,蘆笙坪的笑鬧聲,尹桑在半山腰都聽見了。

起初導師要將苗族古歌立項的時候,尹桑是反對的。

導師今年的課題方向是“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繼承”,因著尹桑的關係,選了苗族。

苗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少,苗年、坡會、吊腳樓技藝、苗繡,這些都算是傳承得好的,而古歌,如今隻有偏遠苗寨裏的老人、巫師能唱,可謂垂危遲暮。

他希望通過網絡傳播古歌,獲取關注度,引起重視。這初衷很好。

尹桑反對的原因是,即便請來了師傅,音棚裏也錄不出真正的古歌。現代樂器仿出的蘆笙樂,機械而失真。

變了味的繼承,不如失傳。

導師最後把這個次級項目全權交給她。於是尹桑回寨子召集師傅,學了大半個月,今天開始錄。

演唱古歌有許多禁忌,在祭祖、聚會、節慶等重大場合才能唱,這一日恰逢隔壁村過來“打同年”串寨,古歌便安排在今天錄製。

蘆笙坪很是熱鬧,裏三層外三層圍著蘆笙柱,尹桑這身行頭好看是好看,實打實的銀子沉甸甸的,她好不容易才穿過人群。

閃光燈一閃,尹桑忙遮了眼。

盛嶽的腦袋從相機後探出來,“師妹果真是苗妹啊。”

尹桑回:“嗯。”

說罷就往裏頭走,裙擺拂過盛嶽的褲腳,娉婷而去,帶了一袖香氣。

盛嶽看她的背影,高腰百鳥裙襯得人身姿婀娜,搖動間銀鈴輕快活潑。

但尹桑從來不是活潑的。

從外型上看,尹桑冷豔而時尚,從氣質上看,時尚而冷豔。與她所研究的民俗學,反差強烈。這門學科本就是邊緣學科,國家重視不夠,十分冷門。在外行人看來,研究這些的人,不是空虛至極,就是熱血至極。

尹桑不歸前者,也不像後者。

她是一個由內而外透著寒勁兒的女人。

盛嶽原先以為,她是對他冷淡,之後發現,她待誰都一個樣,即便對導師,也是敬重有餘,熱情不足。許久不見,她也不會表露一點重逢的喜悅。這會兒導師剛檢驗完蘆笙隊的演奏成果,樂得作勢要擁抱尹桑,被她躲開了,被嫌棄的導師一臉無辜。盛嶽彎唇角,還是這副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