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變天

一不是每個劉秀都有傳說

上蒼要滅王莽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曆史的昨天,王莽盜了劉家的皇權;放眼現實的今天,王莽權位搖搖欲墜,低頭一看,原來很多人都在埋頭苦幹,一副眾誌成城的幹勁,準備將他的牆腳挖了。王莽再仔細一看,完了,衝在最前麵、挖得最猛烈的,竟然是一個陌生的熟悉人。

說陌生,因為從來就沒見過這個人;說熟悉,是因為他挖牆的技術似曾相識。看來蒼天是長眼的,做了損人的事,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

不過想看別人挖牆腳的都別猴急,還是先看他眼前這個挖牆人的光榮成長史吧。

話說公元前6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來得有點漫長,有點難熬。那時,濟陽有一座宮,名曰武帝行過宮,長年關閉。濟陽令劉欽命人打開宮殿,打掃幹淨,他要在這裏迎接他的第五個孩子的降臨。一直等到子夜,終於聽到了一聲帶著熱氣的啼哭,打破了寒冷的夜空。

這個黑夜裏降生的孩子,注定要給世界帶來光明。那時宮裏沒有燈,沒有火,但是劉欽趕到產房裏時,發現妻子生的是兒子。劉家並不缺兒子,讓濟陽令意外的是,行過宮產房裏溢滿赤光,如同白晝。

劉欽馬上找了個卜者占了一卦。占卜的人告訴他,這是吉兆,孩子將來貴不可言。孩子他爹突然想起來了,那年夏天,他的稻禾長勢特別好,一莖九穗,大於凡禾。冥冥之中,一切安排可否是天意?劉欽猶如神靈附體,就給孩子取了個名,叫劉秀。

傳說很離奇,神話很受用,可現實很殘酷。劉秀家族發展史套用魯迅筆下九斤老太太的一句話說,那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如果從高祖劉邦算起,劉秀是劉邦九世孫。這九世算起來,是兩百年以上的曆史了,遙遠得讓人感覺不靠譜。

還是看近點的吧。劉秀曾祖父劉外,曾經是個太守;到了祖父劉回這代,隻當了個都尉;再到父親劉欽時,隻當了一個縣令。而到了劉秀這一代,劉家所有光環就像天空的一片殘雲,徹底被狂風卷走了。

武帝行過宮裏那曾經的滿室赤光,並沒給劉欽帶來好運。劉秀九歲時,劉欽就蹬腿上天了。苦難像魔鬼一樣扼住了劉秀的咽喉。為了生存,他隻得搬家,和兄妹一道,寄居在叔父劉良籬下。

星術家常說,古往今來,凡舉大事,成偉世功業者,當屬非凡之人。而非凡之人,上天必賜予一副非凡長相。長大成人後的劉秀,長相越發讓人稱奇。大口,隆準,日角,美須眉,身高七尺三寸(一米七三左右)。

於是,有人情不自禁地驚呼道:這家夥簡直就是漢高祖劉邦的克隆版!

話說得有點大了,但不是沒有道理。唐朝詩人杜甫有詩為證:高帝子孫盡隆準,龍種自與常人殊。隆準,就是高鼻子,鼻子主財,有祿氣。在這個世界上,嘴大鼻高的人多了去,但長日角的就少了。

日角,就是額角骨隆起。相術家說,那是帝王之相。

在當今人看來,劉秀那副長相,不僅帥,而且夠男人味。可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時代,帥不能當飯吃,所謂嘴大吃四方,吃的也盡是粗食淡飯。

苦難是機器,它可以粉碎你,也可以成就你。寄人籬下的劉秀,苦難教他學會了隱忍,畏事。他的職業是個小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劉秀上麵有兩個哥哥,大哥名喚劉,二哥名叫劉仲。還有兩個姐姐,大姐劉黃嫁人,混得不錯;二姐劉元嫁人,也不錯;妹妹劉伯姬,與他相依為命。

在那個朝代,一個不想種好莊稼的農民,絕對不是好農民。劉八輩子跟好農民都攀不上,他不過是個混跡江湖的黑老大。

如果活在盛世,劉可能會好好讀書,當官,娶妻,生子。可這隻是假設。他被迫活在亂世,想出人頭地,除了當流氓,還有更好的出路嗎?腐敗政府,猶如枯黃草木,最終都是過客浮雲,爛成肥土。然後,隻待一場春雨澆過,便催化了無數流氓種子,就像垃圾嬴胡亥,催生出了高祖劉邦。

所以那時,劉常自比劉邦,則將劉秀比作高祖二哥小農民劉喜。劉要證明給所有人看,他是劉家的希望,劉家要有出人頭地的,舍他其誰?

以上想法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事實證明,那是正確的。然而曆史很滑稽,誰也沒有想到,最終給劉氏帶來無限榮耀的,不是劉,而是劉秀。

劉並沒看出,劉秀保守,但不迂腐;畏事,但不膽小。有一天,劉秀告訴劉,說他在家裏待煩了,想出去闖闖,見見世麵。劉秀不是要去闖蕩江湖,遊手好閑,而是要去拜師學藝。去哪裏呢?武功高強的世外高人,都躲在山洞裏;以文藝聞名天下的大師,則都在長安。

對了,劉秀想去的地方,就是長安。

造反創造價值,讀書改變命運,在人生這條路上,我也要闖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來。在劉秀看來,去長安求學,比那些虛無縹緲的蓋世武功來得實在。

可渴望讀書的劉秀,遇上一個大難題:讀書也是花錢的事業,他沒有錢,家裏也沒有錢,怎麼辦?但是,缺錢的劉秀還是上路了。讀書的錢他缺,但不缺路費。他已經想好了,隻要雙腳踏進了長安,肯定餓不死他。因為他除了雙腳,還有雙手。沒有錢可以賺,不然白長那雙手幹嗎呢。

美麗妖嬈而又詭異無常的長安城,就像一座冶煉廠,如果你是金子,長安會給你舞台;如果你是沙子,它馬上將你沉沒。所以說,這裏是天堂,也是地獄。它從未拒絕過權貴,也沒有拒絕過流浪漢。隻要你有種,完全可以來試種。

你有能力不一定能行,還必須得有好運氣。劉秀有沒有好運氣,他不知道。對他來說,世界就像一片美麗的沼澤,開滿了美麗的蘆花。為了那滿眼的蘆花,他決定越過沼澤,向前擁抱它們。

不管怎樣,劉秀還是來到了漢朝人心中的“萬人迷”京城長安。在漢朝,你要拜師,學習的無非是經學。很快,劉秀就選定了專業。他學的是《尚書》,老師是漢朝中大夫許子威先生,不是特權威,但也算是權威。

相對長安來說,劉秀老家白水鄉不過是個小地方。美麗壯闊而暗藏衰象的長安城,打開了劉秀的視野。在這裏,他的心智和靈魂得到徹底釋放。他發現,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本分當農民更有樂趣的東西。

首先,在長安城裏學習功課是重要的,但不是最主要的。在學習之外,劉秀結識了諸多才學之士。很快,他就迷上了政治,熱衷於談論時事。長安每有朝議,第一個知道的人總是劉秀。於是乎,時事評論員劉秀,就在同學及社會中,叫出了名號。

劉秀玩上癮了,可問題馬上來了——口袋裏的錢快要花光了。長安雖美麗,奈何不是久居之地。難道就此打道回府了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人生在世,走路靠雙腳,勞動靠雙手。出來混,除了有手有腳,還得有腦。劉秀是缺錢,很缺很缺錢。但是他拍拍腦袋,來錢的門路馬上就有了。他拉上他的同學韓子一道,上街買了一頭驢。你知道他買驢幹啥嗎?

說出來不怕雷倒人,劉秀想搞出租。

在漢朝,你出門沒有的士打,沒有公交車,但你如果有錢,完全可以享受打的或者公交車的服務。那時,他們的的士,就是馬車;他們的大公交,就是牛車;他們的迷你巴士,就是驢。馬、牛、驢,就是漢朝代步的最佳工具。

我們知道,在文景之治時代,長安城到處都是富豪,人們出入向來以騎母馬和幼馬為恥。換到今天的說法,就是人人都有私家車,而且都是寶馬係列的。如果你好意思開個非寶馬的出來溜達,肯定要成為別人的笑話。

可時過境遷,不可同日而語了。劉秀到長安讀書時,皇帝是王莽。現在的長安城,如果你家有頭牛騎進長安城,那就是件光宗耀祖的事了。所以,劉秀跟韓同學湊錢搞出租,迎合市場,賺個小錢花應該是沒問題的。

在劉秀之前,曾經西漂長安求職或求學,窮得叮當都不響的人大有人在。而像劉秀這樣出錢搞出租運營的人,還是第一個。當然,他是沒時間去開出租車的,雇了個仆人當司機,就在長安街頭上接起客來了。花花世界大長安,就像一個大染缸。當了出租車老板之後的劉秀,生活似乎越來越豐富了。他又迷上了社會活動,到處結交朋友,鬥雞遛狗。

繁華似夢的萬象生活,正在一步步地漂洗小農民劉秀,造就了一個嶄新的劉秀。

二轉行造反

劉秀在長安鍍金之後,回到了南陽郡白水鄉。那時,王莽玩弄權術,已經走火入魔。這個走火入魔的代價,就是讓全國人民紛紛下崗,被逼無奈的人,都隻好投入到火熱的造反事業中去。

王莽真是個衰種。人禍未盡,天災又來。旱災像瘟疫一般,帶著蝗災席卷全國,波及到了南陽郡。緊接著,糧食價格猛漲,一天一個價,比黃河泛濫還可怕,似乎要漲到天上去了。

盡管亂世當前,劉秀也沒想過要去造反。無論他在長安接受過什麼思想,他骨子裏頭還是個小農民。小農民最單純的想法,就是要好好種地,好好生活。於是回到家鄉的劉秀,仍然重操舊業,種他那幾塊爛地。

都說一個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樣道理,一個不想把地種好的農民,也不是什麼好農民。毫無疑問,劉秀是個優秀的農民。

那時,南陽郡的農民基本顆粒無收,劉秀種的莊稼卻猶如神靈保佑,收成相當不錯。劉秀搞過出租,市場經濟的基本規律還是懂的。他認為,天下大旱,糧價猛漲,洗腳上田,去販糧的收入應該是不錯的。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不久,劉秀運著自家的糧食,出門叫賣去了。

我認為,在小農民劉秀身上,有幾樣東西是別的農民所沒有的。正是這幾樣東西,徹底改變了他的一生。這幾樣利器就是——卓越的市場眼光;開闊的人生視野;厚道的做人精神。

劉秀的二姐劉元嫁的是新野人,名喚鄧晨。所以劉秀想都沒想,拉起穀子,就跑新野賣去了。在新野,劉秀除了做糧食生意,還跟著二姐夫鄧晨參加各種社交活動。就在一次社交活動中,劉秀認識了一個奇異的人,聽到了一句奇異的話。

那個奇異高人,人稱蔡少公,穰縣人,以研究圖讖聞名。

通俗地說,圖讖這玩意,就是一些方術大師發明出來的,能夠預言未來的預言書。它始於秦,發展到王莽新朝時,在社會上已形成一股研究風氣。王莽時代,在眾多研究圖讖的大師中,能夠被稱為大師中的大師,估計隻有劉歆一人了。

劉歆,國學大師劉向兒子。劉向生了幾個兒子,最有出息的就隻有這家夥了。劉歆最有出息的地方是繼承老爹遺誌,研究和整理古代書籍。除此之外,有一樣東西是老爹沒有的,那就是——搞迷信和拍馬屁。

劉向生前,早就研究圖讖,而到了劉歆手裏,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劉歆根據圖讖,替自己改了一個名,就叫劉秀。為了防止混淆視聽,還是叫他原名劉歆好。

一點不冤枉地說,劉歆是王莽奪權登基的幕後推手之一。他曾經將研究圖讖的偉大理論與實踐充分結合,替王莽造勢,編造許多登基當皇帝的理由。漢朝人不全是瞎子,有人早對劉歆那賣弄玄虛的一套看不爽了,紛紛上書王莽,請求廢了劉歆武功。

結果,王莽沒有把劉歆廢掉。相反,還加官晉爵,封劉歆為國師。為什麼會這樣?很簡單,王莽也是圖讖研究的愛好者和理論實踐者。那幫想搞劉歆的人,搞錯對象了。

回到正題。當時,蔡少公研究圖讖有術,慕名前來拜訪的人不在少數。劉秀和鄧晨來的時候,恰好碰上蔡少公在開講座。講座最後,蔡少公泄露天機——王莽即將崩潰,而新王朝的天子,當屬劉秀。

前麵說過的,那時漢朝有兩個劉秀。一個就是前麵的國師劉歆,一個就是眼前這個剛洗腳上田,以賣穀為生的小夥子劉秀。當蔡少公說到天子當為劉秀時,有人當場叫起來,蔡少公說劉秀當為天子,莫非是指國師劉秀?

那廝話語剛落,眼前的劉秀接話,幽了一默道:“為什麼一定是國師,說不定那個劉秀指的就是我呢。”

劉秀的話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大家笑,劉秀也笑,都當成個樂子。然而冥冥之中,劉秀仿佛聽到了來自遠方的呼喚。是什麼?他不知道。好像是一種神秘的使命,準備要降臨於他身上。

從那以後,劉秀懂得了兩個緊密關聯的名詞。一個是天子,一個是圖讖。他仿佛看到,天子的未來,一半在圖讖那裏,一半在自己的手裏。為了得到圖讖的那一半,他必須迎合天意。

天意,天意在哪裏?劉秀第一次深刻地思考,並準備破解這個偉大的曆史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