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聽了那老人臨死之前的一句不明不白的話,不由心中是充滿疑問,後來見潘天受了中傷,卻也脫離了危險,便悄悄離開飯莊,一路朝湖北而去。
他因心中鬱結待解,便一路快馬揚鞭,日夜兼程,經過一個月的辛苦行程終於趕到了神龍架,此次是他自十七歲離開娘親和師叔,首次回家,心情可想而知。當年他為了能揚名江湖,便手執刀劍,不聽娘親的勸,步入江湖,發誓要在三十歲之前揚名立萬,成為一代俠客。如今他已二十八歲,再過兩年便到了而立之年,雖然這些年來,他走南闖北,憑著一把長劍,一把短刀打敗無數英雄好汗,被人賜號“狂劍霸刀”,總也自以為天下無敵了,可是自從前些日子碰到那老人和潘天時,他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潘天小自己近十歲,可是看到他那日單憑一雙肉掌,便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血魔掌的傳人立斃掌下,而自己跟那老人過招時,卻連十招都難以招架,直到那時他才明白當初娘親跟他說的話,什麼是天外有天。如今想到娘親、師叔已年過九旬,早已是白發蒼蒼的老人。他一別多年,早就想回家探望他們二人,再加上裝在自己心中幾十年的心結,娘親也應該讓自己知道了,所以這才心急如焚。
如今他已站在二老住的山洞之外,手裏提著一壇上好的紹興女兒紅,還有一套嶄新的衣服,酒是為師叔準備的,而衣服是為娘親準備的,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為二老買禮物。此時夜色已黑,透過山洞石壁的縫隙,他隱約看到裏麵露出昏弱的燈光。他深深的呼吸了幾口,讓自己激動的心情平靜了下來,試了幾試,終於推開了那道重重的石門。石洞裏的情景出現,他看到兩個頭發銀白的人正坐在桌前吃飯,雖然是側麵對著自己,卻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他不由心中很是詫異,不明白二老為何沒有聽到聲音。
他佇立在門口,看著昏黃的柏油燈下,兩個此時已油盡燈枯的老人,正坐在一張小小的石桌之上靜靜的吃著飯,都不說話,菜很簡單,隻有兩個素菜,一個是西紅柿炒雞蛋,一個是青椒土豆絲。
他隱約記得,自己當初走的時候,二老的身體仍然挺的筆直,神情很是精神,頭發尚末花白,笑容還很是燦爛,臉上皮膚尚末如此皺褶,地上就連掉根針,師叔也能聽到,如今他們的背已彎的跟石桌一樣平,頭發、胡子已然全白。他不由熱淚盈眶,看著眼前這兩個老人,尤其是師叔,這哪裏還是當年馳騁武林的“江湖四傑”之首?哪裏還是當年曾經稱霸武林的正義堂堂主?哪裏還是那個曾經為了弟子一怒之下滅了天下第一大幫丐幫的豪傑?這哪知還是一個精力旺盛,每日裏可以解決數十起江湖恩怨的英雄?這分明是一個已經到了遲暮之年的風燭老人;這分明是一個眼裏隻有柴米油鹽的平民百姓,這分明是一個溫柔多情的丈夫。許久之後,他才哽咽著叫了一聲:“娘、師叔!”可是半晌之後,仍然不見他們回應。
他站在哪裏,看到娘親舉箸吃力的給師叔夾了一些菜,那是師叔最愛吃的西紅柿炒雞蛋,也是自己最喜歡吃的菜。
師叔吃了一口,柔聲說了句:“雪兒,這菜鹹了!”卻又夾了拌著飯就著菜吃了一大口。慢慢的咀嚼了起來,他吃的是那樣的慢,是那樣的細,仿佛在吃的不是這平常的家常素菜,而是山珍海味一般。
他聽到娘親輕輕的答道:“老頭子,衣服收了!”
師叔看著娘親,柔聲道:“什麼?菜地要翻新了?明早我去翻吧!”說完便也夾了一些菜給娘親。
他聽著這世間最牛頭不對馬嘴,最荒誕無稽,卻也是最溫馨的對話,不由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此時他覺得自己是多麼的殘忍,如此的不孝。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想著要稱霸武林,一直想著要揚名於天下,卻從來都沒有想過他們,想過他們的感受。如今他們老了,自己卻從來都沒有盡過一份孝心,服侍過他們一天。相反自己卻聽了外人的一句話,便興衝衝的回來向他們興師問罪,自己還算是個人嗎?他退了出去,站在石洞外,傷心流淚了一陣,便擦幹了眼淚,站了起來,此時他已放下心中所有的擔子和疑問,他在心裏告訴自己:不管誰是誰的殺父仇人,不管父親是誰,這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此刻已經擁有了人世間最寶貴的親情,何必還要去尋找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呢?他站了起來,微笑著進了那石屋。
當他將手裏提著的酒和衣服輕輕的放在石桌上時,兩位老人這才轉過臉上靜靜的看著他,片刻之後卻都已老淚縱橫。
他不由重重的跪了下去,瞬間所有的疑問和憤恨都在這一跪中煙消雲散了。他失聲喊道:“娘、師叔!”便已泣不成聲,多年來在他們麵前保持的堅強形象終於第一次徹底倒塌了。
他想起師叔慕容軒在教自己武功的時候,曾一再告訴自己:男兒流血不流淚。從七歲開始,他便已不知道什麼是淚水,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夜他卻哭了,不止一次的失聲痛哭了。
蘇淺雪慢慢站了起來,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擦了擦昏花的老眼,這才又湊近看了小寶半天,這才失聲哭道:“寶兒,你是娘的寶兒嗎?你終於回來了!”說完之後已伸出顫抖的雙手,輕輕捧住了他的臉撫摸了許久都不舍得放下,嘴裏一遍一遍的呼喊著:寶兒……。。。”